见那帮衙役退了出去,洪承畴和洪盛二人虽然不解,但至少可以暂时松一口气。毕竟,如果真的和那帮衙役发生冲突的话,洪承畴的身份不暴露几乎是不可能的。
诚然,他们不怕和衙役发生冲突,就算打不过,大不了直接亮身份就行;可如果亮身份,那么说服贺年的计划就泡汤了。贺年不会认为洪承畴对他讲的清军战术和火器局限性问题是真的,而是会认为是洪承畴为了让他练骑射而精心编造的谎言。
而贺年这边也注意到了衙役们的动作,立刻把脸凑过来,小声说道:“洪兄,你可确是从辽东一路逃回来的,且没有找过官府?”
“是的。”
“那你快走吧,我看那帮衙役十有八九是来捉拿你这个‘逃兵’的,看你身边人多不敢贸然下手,便退回去搬救兵了。”贺年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记住了,走后门,前门一定有人守着。”
洪盛听了这话,不由得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贺年明显急了,“别以为你是督师大人的亲兵统领就能想保谁保谁!向令兄这种被俘许久后逃回又不去找官府的,十有八九会被督师认定为是建州的探子。到时候不要说保护他,就连你自己都未见得能自保。毕竟,洪督师的手段有多狠你又不是不知道!”
洪承畴也差一点乐了,但他还是强忍住笑意,说道:“贺兄既然知道我是逃兵,大可以去向官府举报我,说不定还有赏钱拿。”
“洪兄,你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贺年听了这话,只觉得自己是受到了侮辱,“你又没有犯罪,我为什么要向官府举报你?再说了——”贺年的语气由愤怒转变成了一种无奈,“再说了,监狱里那些‘犯人’,有几个是自己愿意走上这条道路的呢?衙门里坐的那些官员们,又有几个是清清白白、没有犯过任何罪过的呢?”
“你这话有点危险。”洪承畴故作阴沉地说道,“若是让别人听到了,必定会向官府检举你通贼。”
“好了别在这里和我扯皮了。洪盛,快带着令兄走,饭钱我来付。”贺年明显是急了,竟直接动手开始推起洪承畴来。他左右两边坐着的两个军官见状,也开始劝起洪承畴,让他赶快走。
“行吧,贺兄,咱们有缘再见。”
洪承畴在洪盛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直到出了后门,眼见四下无人,洪承畴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也不再装瘸子了,直接迈开大步离开了酒楼。
然而“四下无人”只是表面上的:在距离不远处的一栋门上上了锁的房屋内,几双眼睛已经锁定了洪承畴两人。
“你们两个快去报告知府老爷,我和小五跟上去,黄三留在这儿!”
“是!”
洪承畴和洪盛在冬季刺目但并不炎热的阳光下一边步行,一边有的没的地闲聊着。
“早上来的时候还没什么眼光,现在居然这么晃眼睛。”
“这不是到中午了吗,大人。”
刚聊了没几句,洪承畴正想切入到某些“正经话题”上去,却被洪盛的一句话打断了思路:
“大人,有人跟踪我们。”
洪承畴故作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身后,果然看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应该是那帮衙役。只不过,他们为什么要跟踪你我二人?”
“不知道。管他呢。”洪盛满不在乎,“反正现在已经不在贺年他们视线内了,要是他们赶来找事,就直接亮身份好了。”
眼见离城门不过二三十步距离,刺斜里忽然冲出一队人来,将二人截住。
“贼寇哪里走,给我站住!”
正是那帮衙役——确切来说,人更多了,手里的家伙也更狠了:除了刀和棍棒,包括为首的那人在内,有五六个人还扛着大鸟铳。
洪盛听了这话,正要发作,却被洪承畴一把拉住。
洪承畴对着洪盛微微摇了摇头,然后走上前。
“众位爷想必是认错人了,在下是甘肃客商,不是什么贼寇。”洪承畴欠身,对众衙役说道。
“还想狡辩,给我拿下!”
“你敢!”洪盛见状,立即冲到洪承畴身前,并从怀里拔出了自己的短鸟铳对准领头的衙役。另外几个肩上扛着大鸟铳的衙役见状,慌忙举起了自己的鸟铳。
这几个衙役手中的鸟铳又粗又长,看着着实唬人。但洪承畴看的也明白,这几个衙役举枪的时候就已经显得不稳了,而且才把枪举起来两三秒,便已经明显表现出吃力来。
对于衙役们手里这些大鸟铳,无论是现在的洪承畴还是曾经那个洪承畴都是认得的:斑鸠铳,一种远比明军主要装备的鲁密铳和日本鸟铳重的火绳枪。
当然,现在这个洪承畴对这种武器的前世今生了解的更多:和佛郎机一样,斑鸠铳也是来自伊比利亚半岛的舶来品:一种名为“ket”的重型火绳枪。不过,相较于原版本,明朝自行生产的斑鸠铳配备了更重的弹丸。
“众位爷,你们怎么会有这玩意儿?这不应该是军爷们才有的吗?”洪承畴看着举枪衙役们颤斗的手,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其中一个听了这个问题,顿时得意了起来,也顾不得举枪的疲累,答道:
“南老爷的人造的……”
他的话立刻被领头的那人粗暴地打断了:“住嘴!”
领头的又转向洪承畴和洪盛,冷笑道:“你们这两个贼寇还是不要做困兽之斗了,识相的话赶紧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否则……”他故意把音调拉得极长,“别怪我弟兄们手里的鸟铳不认人。”
南老爷?
听起来,似乎是南企仲。
其实南企仲能造斑鸠铳,洪承畴并不感到惊讶。因为,这种重型火绳枪在明末确实也算不得什么高大上的东西。黎遂球那种还没当过官,只是有比较可观的体量的地主阶级就能够在短时间内自造五百杆【1】,那么南企仲一个前吏部尚书能造斑鸠铳,自然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是……为什么这些武器会被装备给衙役?
而且装备给衙役也就算了,毕竟可能是造的斑鸠铳太多,不介意给衙役们改善下装备。但问题是,这帮衙役们看起来根本就不会用斑鸠铳——
这种重型火绳枪,哪里有不带支架,直接靠人力举枪,还举了有一段时间的啊!
想到这里,洪承畴冷笑一声:“我就在这里,各位大可以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