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这儿就是祥平酒楼了。”
洪承畴抬头看了看那牌匾上的四个颜体大字,略一点头:“好,我们进去。”接着,他凑近洪盛,几乎是咬着后者的耳朵说道:“还有,现在别叫我大人,我的身份是一名从辽东逃回来的老兵,也是你的堂哥。”
“是,大……”洪盛连忙改口,“堂哥。不过,您还没说自己现在的名字是什么呢。”
“现在的名字……”洪承畴稍加思索,嘴角勾起了带着一个近乎恶作剧的弧度,“就叫洪杨吧,杨树的杨。”
“洪杨……好,我到时候就这么对贺年说,您是我堂哥,名叫洪杨。”洪盛虽然不明白洪承畴为什么要取这样一个并不亮眼却又有些奇怪的名字,但在他看来,既然洪承畴这样做了,就一定有这样做的道理。
其实洪承畴取这个名字的原因倒是很简单:致敬洪秀全和杨秀清而已。
二人进了酒楼,早有伙计迎了上来:“二位客官,吃点什么?”
“哥,你先说。”
洪承畴将那件旧棉衣的领子往上拽了拽,故意将音调拉长、加粗:“随便吧,你看着办。”
“那……就来两碗臊子面就好了。”
“好嘞,您稍等啊。”
眼见伙计走了,洪承畴对洪盛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开始四处查找起来。不多时,洪盛的目光定格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以及那里坐着的三个军官模样的人的身上。
“哥,窗边那三个人里,单独坐在左边的那个就是贺年。”洪盛回到洪承畴身边,耳语道。
洪承畴的目光随之望去,发现那贺年虽然是军官打扮,但依旧掩盖不住身上散发出的书生气。
“看起来不是什么骄兵悍将,应该是个好说话的。”洪承畴心想。
“好,按计划行事。”
洪盛向窗边那个位置走去。
“哟,这不是骑营的贺哨长吗,居然在这里碰到了,真是有缘啊!”洪盛走到那三个人旁边,立即套起近乎来。
那三个军官正在喝酒,被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吓了一跳,正要发作,却认出了来者是洪盛,刚刚的火气瞬间就被浇灭了。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洪兄啊。”三人立即起身,向洪盛抱拳施礼,“来,请坐,请坐。”
虽然贺年其实和洪盛并不太熟悉,但由于洪盛是督师大人的亲兵统领这一特殊身份,既然对方主动来和你套近乎,那岂有拒绝之理?
洪盛没有立即坐下,而是向洪承畴招呼道:“大哥,你先坐。”
洪承畴一瘸一拐地靠了过来,看了看贺年,故意问道:“这位是……”
“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朋友,骑营左哨哨长贺年。”洪盛介绍道,“贺兄,这位是我堂哥,名叫洪杨,万历四十七年随杨大人前往辽东征讨建奴,不幸受伤被俘,去年才好不容易逃出来。逃出来之后又不敢去找官军,只好一路辗转回了老家,昨天正巧让我碰见了。”
“既然是令兄,那就请坐吧。”贺年看了一眼这个邋塌的中年人,又听了洪盛的介绍,心里突然被勾起了强烈的好奇。
洪承畴和洪盛二人刚一坐定,贺年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
“洪兄,你可能已经从洪盛那里知道了,我们马上就要去京师对付建奴了。你既然和建奴打过仗,能不能和我们讲一下建奴都是怎么打仗的,我们这帮要上战场的也好有个准备。”
“既然贺兄如此抬举在下,那在下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洪承畴见贺年相信了自己“辽东老兵”的身份,心中大喜。
“洪兄快说,我等洗耳恭听。”贺年等三人早已经放下碗筷坐好。
“这建州兵啊,本质上其实就是出自大明边军,因此其兵器、战法等和大明官军啊,其实倒也没有太大区别。只是有一样东西,是他们最厉害的。”洪承畴正说着,却被伙计的声音打断了:
“客官,您二位的面。”
“谢了。”洪盛接过面,放在桌上。但洪承畴哪里有心思动筷?他继续讲道:
“那建州兵啊,最厉害的当属骑射本领。”
“骑射?”贺年听了这话,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可我之前听人说,建奴最强的是步兵啊。”
啊?
洪承畴顿时愣住了。
这贺年不会也是个穿越者吧?
“八旗靠骑马重步兵打天下”这个论点,他前世的时候不止一次在网络论坛上看到。可以说,这种观点在网上是非常流行的,而且还得到了许多“大v”的支持。
然而,这种观点实际上是创建在对当时史料——例如《满文老档》的断章取义的基础上得出的,根本站不住脚。例如,《满文老档》中确实有不止一例八旗骑兵下马步战的记载,然而只要将上下文都看完,就会发现这是在面对复杂地形或者明军营垒时候的临时策略。而且即使如此,参战的八旗骑兵中往往也只有一部分人下马,另一部分人仍然骑马作战【1】。更多时候,八旗的主要作战方式仍然是骑射【2】。
“管他呢,我只要把自己知道的事实说明白就好。就算他真是穿越者,我也相信自己能够说服他。”洪承畴心想。
“贺兄,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好歹是真和建奴打过仗的人,说的肯定比你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道听途说准确啊。”洪承畴笑道。
“可那个人也对我说自己是和建奴打过仗的老兵,还打过不止一场仗。”
“那他绝对是在撒谎。”洪承畴斩钉截铁地答道,“如果贺兄愿意,在下可以讲一讲更多的细节。”
洪承畴自然是有底气这样说的:纵观整个明末清初,除了八旗自己,最了解八旗作战方式的可能就是吴三桂了。毕竟他既和八旗当过长时间的敌军,又和八旗当过长时间的友军。而吴三桂对八旗的评价,就是“其骑射是最不可当的”【3】。
贺年没有继续这一讨论——因为他确实不知道满洲兵的作战方式,刚才整的那一手只是为了试探“洪杨”究竟有没有见识过满洲兵而已。见对方态度如此坚决,贺年对此信以为真,便顺着洪承畴的话说道:“兄台再详细说说。”
“好。”见对方已经进入了自己的节奏,洪承畴暗暗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