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时间和场地问题,洪承畴决定不进行全军考核,而是随机抽取了三百人进行测试。
果然如左光先所言,对骑兵部队的骑射考核,其结果是灾难性的:三百人之中,只有十几个人能做到十中五以上,两到三成的人能做到十中三四,剩下的人连十中一二都难。
左光先看着脸色阴沉的洪承畴,小声问道:“督师,接下来该怎么办?”
“练呗。”洪承畴无奈地摆摆手,“骑射这东西不是一两天就能速成的。至于我之前和你说的奖惩措施,罚就先不必了,发奖励就行。对了,三眼铳先用着吧,毕竟射不准的弓箭,还不如三眼铳呢。”
走下台的时候,洪承畴隐约听到士兵中传来抱怨声。
洪承畴并不意外——强迫士兵放弃简单的三眼铳而去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练习弓箭,招致士兵的抱怨是在正常不过的。
可问题是,三眼铳骑兵显然对付不了清军。哪怕单纯是玩兵种斗兽棋,三眼铳骑兵也完全不是八旗骑射手的对手。
实际上,哪怕是在十六、十七世纪之交的欧洲,也有人发现了使用短管火器的骑兵对抗不了传统弓骑兵这一问题。巴斯塔就明确提到,在对抗鞑靼人的战斗中,神罗骑兵使用的短管簧轮枪无法在远距离阻挡住敌人,反而在鞑靼弓骑兵的箭雨下损失惨重。为此,巴斯塔要求为骑兵换装长管卡宾枪【1】。
而他手下的这些骑兵……用的还是连簧轮手枪都不如的三眼铳,即将面对的却是在弓箭、甲胄和规模上都显著强于鞑靼人的清军骑兵,结果会是什么样?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洪承畴召来洪盛,耳语了几句。
两个时辰后,洪盛来报:
“卑职奉大人之命,率领几个弟兄暗访骑营,对于将士们的态度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详细说说。”
“总的来说,除了少数擅长骑射的将士,大多数人都对您练习骑射的命令满腹劳骚。其中有一类人的劳骚最为严重。”
“哪一类?”洪承畴听了这话,瞬间来了兴趣。
“那些擅长鸟铳的人。他们觉得马上用好鸟铳也是真功夫,而且鸟铳用好了,打的比弓箭更远、更准。可您却只给弓箭用的好的加饷,实在是偏心。”
“鸟铳?偏心?”洪承畴微微一笑,“这也不怪他们,毕竟他们并不了解建奴的骑兵。”
“还有,虽然大部分人都抱怨您的命令,但他们还是准备练骑射。”洪盛继续说道,“他们还说,要不是为了银子,谁愿意练这个啊。”
果然,真就应了那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样,洪盛,你密切关注一下那些擅长鸟铳的将士,特别是职衔比较高的人,观察他们平时除了军营还会去哪些地方,然后报告给我。”言罢,洪承畴起身,走到洪盛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大银元宝,“你忙里忙外,挺辛苦的。这点银子拿去和弟兄们吃点好的。”
见洪盛不敢接,洪承畴笑道:“这有什么好尤豫的,你姓洪,我也姓洪,五百年前合是一家,接着。”
“多谢大人!”
“还有一件事需要你们亲兵营去做。”说着,洪承畴从袖中取出一张纸交给洪盛,然后小声对他吩咐了几句。
“明白!”
洪盛一走,洪承畴又开始反复咀嚼起“鸟铳”“偏心”这两个词来。
的确,鸟铳射程比弓箭更远,精度也比弓箭更高。
可在大规模战斗,特别是进攻作战中,弓骑兵相较于鸟铳骑兵有一个决定性的优势:
射速。
鸟铳的射速本来就慢,更别说在马背上装填了。
即使对于步兵来说,鸟铳齐射后的火力真空期都足以让敌军骑兵直接冲到面前了——万历年间的蓟州兵变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当时,蓟州的浙兵兵变,叛军首领胡怀德派遣了五百鸟铳手出营对抗前来镇压的明军骑兵。后者先以少量骑兵佯攻,引诱浙兵放完鸟铳后再发动白刃冲锋,一举打垮了对方【2】。
面对只用近战武器时的骑兵时都是如此,和弓骑兵在近距离对射更是天方夜谭——除非有掩体和其他武器弥补装填期间的火力空白。在万历朝鲜战争期间,加藤清正率领的日军步兵——自然装备了大量火绳枪——在海汀仓遭遇朝鲜骑射手的时候,就一度被对方的弓箭压制,不得不退到一个大谷仓中据守,在第二天靠伏击才打败了对手【3】。
至于鸟铳骑兵……当龙骑兵用倒还不错,但一支只会鸟铳不会弓箭的骑兵部队,也就只能当龙骑兵用了。
对面的满洲八旗,其步兵中有三分之一是鸟铳手,但骑兵却是全员弓箭,没有携带任何火枪【4】。难道这是因为满洲人因循守旧,只知道死守“骑射”的“祖宗之法”吗?
不!
清朝统治者们是坏人、恶人,但他们不是蠢人。对于他们来说,什么“祖宗之法”远远没有能打胜仗重要。八旗骑兵之所以用弓箭不用火枪,无非就是对于一名精锐骑兵来说,相较于这个时代的主流火枪,弓箭能发挥更大的威力。
另一个有趣的事实也可以作为佐证:在清朝,负责充当皇帝的禁卫骑兵的八旗骁骑营中,汉军骁骑营装备的是鸟铳【5】,而满蒙八旗骁骑营以及级别更高的满蒙八旗护军使用的却是弓箭【6】。显而易见,如果火绳枪骑兵优于弓骑兵,高度提防汉人的清朝统治者怎么会安排这样的武器配置呢?
简单粗暴地认为火枪一定优于弓箭,这是大错特错的。
“也许,需要我亲自做思想工作,才能让将士们明白弓箭的重要性,才能让他们真心实意地去练习骑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