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收起地图,正打算召来洪盛,让他陪着自己一起出去体察一下民情,却见洪盛已经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急?”
“大人。”洪盛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孙大人刚刚派人来送信。”
“人呢?”洪承畴接过信。
“信使说事情紧急,留下信便走了。”
洪承畴的心中顿时产生了一种不安的预案。
不会是那崇祯皇帝又在催促洪、孙二人尽快到达吧?
洪承畴启封观看,果然不出所料——孙传庭在信中说,他担心大军动作迟缓,无法尽快赶到北京,因此只带了一千骑兵和五百火器手就出发了。刚出关不久,就遇到了正在赶往陕西的锦衣卫掌卫事骆养性。骆养性传达了皇帝的口谕,要求陕西兵马必须尽快出发,轻装行进,不带任何辎重。粮饷问题由沿途地方官解决,军械到京师领取。
“智障皇帝!”洪承畴差一点骂出声,“这猪皇帝是没看过《孙子兵法》吗?不知道什么叫‘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吗?还什么沿途地方官出粮饷,河南都打成白地了,哪里有粮草接济大军?”
不过接下来的内容倒是让洪承畴喜上眉梢:孙传庭又说,他三年来经略陕西,靠清查屯田和赋税获得了一大笔可观的钱财,虽然大部分都已经用于军费,但仍然剩下三万五千两银子存在巡抚衙门的库房中,希望洪承畴尽快把这笔钱取出来用于军队,不然新巡抚到任后说不定就不翼而飞了。
“孙传庭啊孙传庭,你也知道这大明已经腐朽透顶了,何苦还要为其战斗到底呢?”洪承畴没有作声,心里却在叹息着。
“洪盛,马上带人去巡抚衙门,把那三万五千两银子取出来。”洪承畴写了一份公文,盖了印章,将公文和孙传庭的信一并交给了洪盛,“还有,叫左总兵过来,我有事情要和他说。”
“是,大人。”洪盛接过公文和信,离开了大帐。
不多时,左光先走了进来。
“督师,不知您找我,所为何事?”
洪承畴开门见山:
“我打算考核骑兵部队的骑射功夫。”
“督师,这……”左光先面露难色。
“怎么了?”洪承畴问道。
左光先叹了口气:“不瞒督师说,骑营将士们的骑射水平……督师看了大概是要失望了。”
“怎么,不至于连弓都拉不开吧?”
“这倒不至于。”左光先答道,“就是……射不准。毕竟,将士们虽然都有弓箭,但几乎不用。”
“那和拉不开倒也没多大区别了。”洪承畴哼了一声,“你说他们不用弓箭,那一般用什么兵器?鸟铳吗?”
“不。”左光先说道,“有些人用鸟铳,但大部分人更喜欢的是三眼铳。有些将士甚至一次带四支三眼铳,弓箭虽然也带着,但基本没用过。”
“三眼铳?”洪承畴猛然站起,厉声喝道,“这破玩意儿有什么用?能对付得了建州骑兵吗?”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传我命令,所有骑兵都给我把三眼铳扔到仓库里去!每人留下一支以备不时之需就够了!鸟铳全都给步兵!所有骑兵都给我去练弓箭,必须练好!”
“可是……”左光先才开口,便被洪承畴暴躁地打断:“没有那么多可是,难道你们没读过保……”说到这里,洪承畴顿了一下,语气放平和了下来:“也对,你们大概真没读过刘少保的那篇奏议。”
“刘少保?哪位刘少保?”左光先的表情由害怕变成了疑惑。
“刘焘。”此时洪承畴的语气已经完全平复如常,“隆庆年间任右都御史兼兵部左侍郎,总督两广、福建军务,主持剿灭巨寇曾一本。去世后追赠太子少保。”洪承畴继续说道,“这位可不是那种不知兵事,只是挂个名的文士,而是一员实打实的猛将。嘉靖三十九年,刘少保巡抚福建,当时有倭寇数万来犯福州,他亲自率领死士千人阻击。刘焘连发三箭,射杀贼首三人,遂大胜倭寇【1】。哦对了,戚继光戚少保,也曾经在他麾下效力过。”
“原来如此。那这位刘少保的奏疏里说了什么?”
“刘少保说,火器虽好,但有几个严重的问题。”洪承畴站起身,“第一点,是需要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出去打仗时,火绳、火线、火药、铅袋、炮弹都需要准备齐全,缺少一项都不行。而如果遇到风雨天气,火器便无法使用,白白增加军队负重。”
“第二点,火器射程虽然远,但是远了怕打不中,近了又可能来不及点放,而人马在快速进攻时,手里的火器又难以装填和射击,故而不利于攻战。关于这一点,当骑兵的应该深有体会。”
“第三点,也是我们之前没有面临过,但即将要面临的问题:在平坦的原野上面对来去如风、精通骑射的大队骑兵,火器未见得有多么好用。”洪承畴端起桌面上的茶盅,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又说,“刚刚说到了戚少保,其实他在火器问题上也有类似观点。隆庆元年,戚少保入京,穆宗皇帝召见他询问应对北虏的方法。戚少保在问对中便提及,蒙古弓骑身披铁甲,人数众多。进攻时其疾如风,士卒难于招架。北方又多大风,烟尘蔽空,若处于下风处,则火器难以击发【2】。”
洪承畴放下茶盅。
“因此刘少保总结道,火器‘远而不能近,守而不能攻’,部队不能养成火器依赖症——是的,火器是必须的,但练好弓箭也是必须的【3】。而这,也是我对你们的要求。”
“明白了,督师。”
“因此,我军骑兵必须练好骑射本领。练好的继续当骑兵,军饷从每个月三两【4】增加到四两;练不好的——”洪承畴的语气再次严厉起来,“给我抱着他的火器当步兵去!”
“是。”
左光先刚一离开,洪承畴却突然笑出了声。
原来,在刚刚这场对话的一开始,他就差点闹穿帮了。
最开始洪承畴要求骑兵们练习弓箭时,想举出的例证是由崇祯皇帝亲自颁布推行的《保民四事书》中的话——“专恃火器,只能守而不能战。必兼教练弓矢,然后可以远战挫锋”。但在说出这个名词的第一个字时,洪承畴猛然想起——
《保民四事书》是崇祯十二年才发布的啊……
现在是崇祯十一年十一月!
于是他紧急改口成了“刘少保”,虽然牛头不对马嘴,但好歹都有个“保”字,竟然把话圆过去了。
“下次注意点时间线问题,别忘了你现在不是在21世纪的网络论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