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马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负责统领亲兵营的洪盛牵来一匹高头大马。
洪承畴接过缰绳,视图了一番这匹马,只见这马遍体赤红、膘肥体壮,显然是一匹好马。
可洪承畴现在需要的,却不是这样的马。
“洪盛,这马你来骑。至于我嘛……”洪承畴将缰绳交还给洪盛,“你去给我找一匹瘦马来,越瘦越好,只要能载得动人就行。另外亲兵营其他人就不要骑马了,骑驴子或者骡子就行。”
“啊?”洪盛听了这话,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人,这……却是为何?”
“先去准备吧,到时候我和你仔细说。”
“是。”洪盛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办了。
洪承畴带着亲兵到了西安府。
得知总督大人前来,西安知府月中桂率领着长安县令梁州杰【1】等一帮当地官员和绅商出迎。
然而这位总督大人和他的亲兵们的行头,却让来接待的官绅们大吃了一惊:作为总督的洪承畴本人骑的是一匹骨节都突出了的瘦马,亲兵们更是要么骑驴骡要么干脆步行。
月中桂等人虽然惊讶,但也来不及多想,纷纷施礼:
“西安知府月中桂,率本府官民恭迎督师。”
“免礼免礼。”洪承畴翻身下马,挥了挥手
“不知大人此番前来,所为何事?”月中桂稍稍欠身,小心地问道。
其实,洪承畴身为陕西总督,来省会倒也没什么稀奇的。但这位总督此番前来,不带仪仗也就算了,自己和随从们的坐骑尽是一些歪瓜裂枣,这属实让月中桂感到诧异,甚至还带着一丝隐隐的不安。
“没什么,闯贼大败,只剩下贼首李自成等十馀人遁于深山老林之中,想必也是凶多吉少,活不了几天。”洪承畴笑道,“整个陕西省内,贼寇基本都被消灭干净,此皆仰仗皇上天威,也有赖于月知府以及众位官绅殚精竭虑,为大军筹措军资。”
“哪里哪里,某等不过是恪守本分罢了,如何敢领此等功劳。”月中桂答道。
“刚才月知府问我这次来西安是为了什么,答案嘛,其实也不过三个字——”洪承畴顿了顿,故意提高了一点嗓门,“庆功宴。至于谁参加嘛,就是洪某以及在场诸位了。对了,这次我这个总督亲自请客。”
庆功宴?
月中桂愈发诧异。虽然洪承畴说要搞庆功宴这件事本身,他倒是觉得没什么问题——可既然要办庆功宴,为什么眼前这位洪督师不请孙传庭、曹变蛟等人,偏偏要请他们这些品级较低的官员和地方士绅?
但既然洪承畴提了,那他一个下官也不好拒绝,只得应道:“有劳大人了。”
“无妨,无妨。”
西安城北,福顺酒楼。
早先骑快马赶到的洪盛已经预订好了一场丰盛的酒席。数十名官绅各自落座。洪承畴则与月中桂、梁州杰、以及三位白发老者——分别是原吏部尚书南企仲、原宣府巡抚焦源清、原顺天府尹宋师襄,一同上了二楼,在一个雅间坐定。洪盛则在门口照应。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眼见众人都酒足饭饱,洪承畴起身说道:
“承畴奉皇上圣旨总督陕西军务,靖寇讨贼,历时八载,终于将省内贼寇剿灭殆尽。其间诸公与全城百姓戮力同心,毁家纾难,以给军资。”洪承畴双手抱拳,“承畴在此替全体剿贼将士向诸位致谢。”
“哪里哪里,洪督师过誉了。”南企仲说道,“守土御贼,乃是我等分内之事,何足道哉。”
“是啊是啊,督师大人言重了。”其他几人也连声附和。
“诸位如此明达,在下不胜欣慰之至。”洪承畴话锋一转,语气突然变得凝重起来,“近日建州贼入塞,兵锋直指京师,圣上召承畴率兵入卫,不知公等可有良策?”
良策?
几人面面相觑。
他们几个根本不了解满洲兵——月中桂和梁州杰自不必说,就是当过高官的南企仲等三人,也都早早致仕归家了,哪里能有什么“良策”?
这一次先开口的是宋师襄:“我等不才,岂敢说能出什么‘良策’?但既然洪督师有难处,只管说便是,我等必然竭尽全力。”
其他几人也异口同声地说道:“督师只管说便是!”
“既然诸位如此慷慨,那我便直说了。”洪承畴话语恳切,“大家都知道,从秦汉时期的匈奴直到现在的建州,历朝历代的北虏都是精于弓马。而应对之策,莫过于骑兵。然——”洪承畴扫视了众人一眼,继续说道,“三边军马不过一万匹,其中可用于骑兵的战马不足四千匹。运输辎重粮草更是只能用劣马或者驴骡充数。而我以前在京师的时候,曾经见过朝鲜使臣以及从辽东回京的将士,他们称建州兵分八部,总计有铁骑十万。”
说到这里,洪承畴停住了,只是观察着雅间内其他人的脸色。
只见雅间内另外五个人,纷纷面露难色。
这五位自然不是傻瓜,听得出洪承畴吐了这么多苦水,真实目的是什么——无非就是要钱罢了。
雅间内的空气似乎凝固了。
洪承畴扫视着五人——特别是那三个老头子——难看的脸色,心中冷笑;
“我依稀记得,您三位可都是《西安府志》上明确记载的‘忠义’,最终结局都是‘骂贼死’【2】。可怎么一提到钱的事情,就开始为难了?我看这‘忠义’的含金量也太低了。”
想到这里,洪承畴高声说道:“今日之计,唯有大出银钱,广市马匹耳。但陕西寇乱十馀载,民生凋敝,府库空虚,哪里拿得出足够的银子来买马呢?”
既然洪承畴已经把话挑明了,五人也知道不能回避。
南企仲率先说道:“老夫虽然家无馀财,但既然是为了保国卫君,自然不敢推辞。老夫愿意出五百两银子,以解大军燃眉之急。”
另外四人也表示愿意捐钱,金额从五百两到五十两不等。
就这点钱?
糊弄鬼呢!
洪承畴心里明白得很,月、梁二人都是刚上任没多久,还来不及大捞特捞,因此捐不出多少银子倒也正常——但也决不会只有这点!至于南、焦、宋三位,都是在京城为官多年,致仕回乡后又大量购买田地、经营生意,怎么可能缺钱?
“还好我早有准备。”洪承畴心想。
他对门口的洪盛使了个眼色,洪盛点头会意,便离开了。
然后,洪承畴将手伸进了怀里,缓缓掏出一张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