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芷若。
这名字是娘亲取的,娘亲是襄阳世家女,她说“沅有芷兮澧有兰”,盼我一生如香草般美好。
可我的人生,从记事起,似乎就与美好无关。
在至元四年,父亲率部众五千在江西袁州起兵,以师傅彭莹玉是国师,自称“周王”,改了年号。
我那时还太小,不太懂这些。
我只记得元军来得很快,父亲的起义军一触即溃,一夜之间,天就塌了。
是父亲的旧部和常遇春叔叔救出了我和母亲。
父亲兵败被抓之后,被元军处死,我亲眼看着父亲的尸首在市门上挂了整整三天。
母亲骤闻噩耗,很快便郁郁而终。
父亲的旧部扮作船夫,带着我东躲西藏。
直到我十岁那年,他也死了。
就是在那时,我在汉水边遇到了无忌哥哥,看着失去双亲的他被寒毒日夜折磨,是那样的可怜,不由得想起自己可怜的身世。
后来,常遇春叔叔想带无忌哥哥去蝴蝶谷医病,但是张真人似乎不放心,于是他就说让我先跟着张真人去了武当山。
我明白自己这是被抵押出去了,但是我没有办法埋怨任何人,常叔叔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虽然张真人很慈祥,可武当不是我的家。
我寄人篱下,看人眼色,学着讨好每一个人。
我害怕,怕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就会被赶出去,重新回到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
后来,我被送上了峨眉。
然后,我见到了她。
晏月。
她就站在那里,看着我。
她的眼睛是红色的,很特别。
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我能感觉到,我们是一样的人。
从那天起,我的人生,好象照进了一束光。
她话不多,总是冷着一张脸。
可她会在我被丁敏君师姐叼难时,默不作声地扛起我所有的行李。
她会在我修炼九阳功不得法门时,用她的真气,一遍遍引导我走通经脉。
她会在我被师傅“逼”着与丁敏君比剑时,用眼神告诉我,不要怕。
她会在深夜的后院,将那神乎其技的“独孤九剑”一招一式地教给我。
在荆州的那家客栈,我做了个梦。
梦里很真实,有峨眉,有师傅,有丁敏君师姐,有所有我熟悉的人。
可唯独没有她。
梦里,师傅依旧很严厉。
她让我接任掌门,我害怕得发抖,一遍遍地问:“不是有师姐吗?”
师傅厉声呵斥我:“丁敏君根本不堪成为峨眉掌门,你如此软弱,未来怎么光耀我峨眉?”
我说:“不是丁师姐,是晏月师姐。”
师傅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她好象根本没听过“晏月”这个名字,她骂我胡言乱语,说我心性不定,难当大任。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色。
我越来越恐慌,没有师姐的世界,就象地狱。
我人生中仅有的那点温暖,也要被抽走了。
我哭着从梦里醒来。
一睁眼,就看到了师姐近在咫尺的脸。
她睡得很沉,呼吸平稳。
我伸出手,想碰碰她,又不敢。
那一刻,我心里无比的安心。
原来只是一个梦。
只要师姐还在,一切就都不可怕。
在武当山,再次见到宋青书,尽管此时的他不再象小时候那样欺负我,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是师姐,她挡在了我面前。
她找宋青书切磋,我知道,她是在为我出气。
演武场上,师姐用一模一样的剑法,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那一刻,所有人都看着她,敬畏,惊叹。
我看着她,心里只有满满的骄傲和安心。
有她在,我什么都不用怕。
即便是后来在囚车里,我们被押着,走了半年。
饥饿,寒冷,鞭打。
我却从未绝望过。
因为师姐就在我身边。
虽然她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看上去比我还虚弱,但我看着她的脸,就觉得心里很踏实。
只要她还在,天就不会塌。
……
我被金花婆婆带到了灵蛇岛。
岛上雾气很重,到处都是毒蛇。殷离走在前面,金花婆婆跟在我身后。
在一处屋舍前,我见到了一个头发乱糟糟的高大身影。
金毛狮王——谢逊!
很快,我又见到了无忌哥哥……以及化妆成男子的赵敏。
师姐的信,还在我怀里,烫得我心口发疼。
没过几天,波斯明教的人找上门来。
张无忌和他们打了起来。
波斯明教的武功很奇怪,无忌哥哥的乾坤大挪移竟也占不到便宜。
我看着场中的战局。
危急关头,我从受伤的赵敏手里接过倚天剑,添加了战局。
无忌哥哥负责正面牵制,我负责从旁击溃。
我们两人联手,很快就将那几个不可一世的波斯使者打得节节败退。
最后,他们带着人狼狈逃走。
“芷若妹妹,谢谢你。”
“不必。”我看着他身边的赵敏,“她是我的仇人。”
虚弱的赵敏抱着手臂,也看着我:“周姑娘这话什么意思?我可没杀你师父。”
“你困我们于万安寺,你哥哥放火烧塔,她因你而死。”我握紧了倚天剑,想起了父母,想起师姐:“我要为师父报仇。”
“好啊。”不料却赵敏道,“你杀了我,正好,省得我再回中原受苦。不过,我死了,你那个师姐,怕是也活不成了。”
我的手顿住了。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师姐没死。”赵敏说,“她只是被陆家堡的人带走了,你忘了……他们的眼睛不是很象吗?”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手里的倚天剑险些掉在地上。
“你是说……我师姐还活着?”
我冲上去,抓着她的衣领:“在哪?陆家堡在哪?”
当晚,我们一行人坐上了一艘简易的木筏。
赵敏说,她知道陆家堡的大概位置,她愿意带我们去。
我看着她,不知道该不该信。
张无忌说:“芷若妹妹,赵姑娘不是坏人。”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可笑。
海上起了风暴。
巨浪把我们的木筏打翻了。
我掉进海里,水很冷,灌进我的口鼻。
在我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我好象又看到了师姐。
她还是穿着那身黑衣,站在岸边,静静地看着我。
等我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沙滩上。
只有我一个人。
我站起来,往前走。
走了很久,空气越来越冷,地上出现了冰雪。
我回头,往另一个方向走。
空气越来越热,脚下的沙石变成黑色的火山岩。
一座巨大的火山,正在远处冒着烟。
一半是冰雪,一半是火山。
我站在这冰与火的交界处。
体内的九阳真气,因为炎热而变得躁动。
我忽然想起了师姐留给我的《乾坤大挪移》。
牵引挪移,乾坤二气,阴阳互济。
我盘膝坐下。
我开始尝试,用乾坤大挪移的心法,引导火山的灼热之气,和冰原的阴寒之气,进入我的身体。
两种截然不同的能量在经脉里冲撞,身体象要被撑开。
我咬着牙,一遍遍地运转心法。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个月,或者更久。
有一天,那两股能量不再冲撞,而是在我的丹田里,形成了一个旋转的圆。
九阳真经和乾坤大挪移,都在那一刻,大成了。
世界变得不一样了。
我没有睁开眼,但我却能听到百丈外,雪地里一只雪兔的心跳。
我不需要用眼睛去看,周围的一切,都清淅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离开了那座岛。
我造了一艘更结实的木筏,在海上漂了几个月。
途中迷航了好几次,终于,我看到了陆地。
可当我踏上中土的那一刻,就听到了一个消息。
明教教主张无忌,在被陆家堡的高手围攻,力竭身亡。
江湖上大半的门派,都被陆家堡屠戮殆尽。
峨眉也未能幸免,留守山门的弟子被屠戮大半,静玄带着剩下的峨眉弟子聚集在武当山,打算做最后的抵抗。
于是我立刻赶往武当。
路上,又传来消息。
陆家堡堡主陆天渊,要在襄阳城召开英雄大会,推选武林盟主,一统江湖。
襄阳。
娘亲的故乡。
我没有去武当,径直去了襄阳。
襄阳城里,人很多。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畏惧。
我在城中心的广场上,看到了他。
陆天渊。
他坐在高台上,身边站着许多个黑衣人。
他们的眼睛,都是红色的。
我一步步走上高台。
“你是何人?”陆天渊看着我。
“峨眉弟子,周芷若。”我拔出了倚天剑。
“峨眉?”
“今日,我来,是为我峨眉弟子,为我师姐,晏月,讨一个公道。”
“晏月?该死的贱人,既然你找死,那我就成全你!”陆天渊的表情变了,摸着自己的残废的右臂,面目狰狞。
他站了起来。
我们打了起来。
他的武功很高,内力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雄厚。
我将我所会的一切,都用了出来。
我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力量在不断涌出,一次次地突破极限。
好象有个人,在冥冥之中帮助我。
是师姐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不能输。
这一战天昏地暗,剑气纵横,擂台被破坏的支零破碎,就连不少观战的人都被波及,而死伤无数。
最终我一剑刺穿了陆天渊的心脏。
而我也因真气耗竭,命不久矣。
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我看到了很多画面。
我看到自己成了峨眉掌门,在万安寺被师傅逼迫立下毒誓,在灵蛇岛为了拿到倚天剑和屠龙刀,对蛛儿下了毒手,并嫁祸给了赵敏。
我看到自己练了九阴白骨爪,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我看到张无忌最后选择了赵敏,我因爱生恨,变得疯狂。
……
那是一场没有师姐的,我本该有的人生。
原来,当初的那不是梦。
而是我本该奔赴的宿命。
是她。
是她闯入了我的生命,温暖了我,也改变了我。
师姐。
如果……能再见你一面,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