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身在陆家堡内的晏月象个初来乍到的客人,在堡内四处闲逛。
她记下了所有卫士的换防规律。
凭借二勾玉写轮眼的洞察力,将整座堡垒的防御结构,连同所有明哨暗哨的位置,全部记在脑中。
晏月顺着山谷的溪流,走到了尽头。
那里有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谷,深渊对面,是另一片山脉,唯一的信道是一座横跨两岸的铁索桥。
桥头,四名黑衣人日夜看守。
那里是陆家堡唯一的出口。
监视晏月的人一直都在,但没有干涉。
只要不靠近那些标着“禁地”的局域,晏月就是自由的。
这天,晏月再次来到族人聚居的广场。
她需要更多情报。
关于这个家族的内部,历史,还有他们真正的目的。
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视野。
陆天行。
他没穿那身黑衣,换了套普通的青色布衣,少了些杀气,多了些人气。
他身边还有一个女子。
女子的面容不过二十岁出头,眉眼与陆天行有几分相似,穿着一身淡黄色长裙。
她正挽着陆天行的手臂,两人在集市上挑选东西。
晏月停下脚步,站在一旁。
“哥,你看这块布料怎么样?给你做件新外衫好不好?”
女子拿起一匹宝蓝色的绸缎,在陆天行身前比划,脸上带着笑。
“我有很多衣服了。”陆天行说。
“那不一样,这是我亲手给你做的。”女子的语气带着撒娇。
陆天行没再反对。
“好。”
两人付了钱,布行的老板娘满脸是笑地将他们送出来。
“陆夫人眼光真好,天行大人穿上您亲手做的衣裳,一定更好看。”
晏月听清了那三个字。
陆夫人。
晏月看着那女子亲昵地挽着陆天行的手臂,而陆天行也习以为常。
晏月站在原地,没有动。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广场另一头。
当晚,晏月在堡垒最高处的演武台找到了陆天行。
他独自一人对着木人桩练拳,拳风呼啸。
晏月走到他身后。
陆天行收拳,转身。
“有事?”
“今天在集市上,和你在一起的女人是谁?”晏月直接问。
“她叫陆瑶。”陆天行回答,很坦然,“我的妻子。”
晏月的目光没有一丝波动。
“我听见她叫你哥。”
陆天行看着晏月,那双纯黑勾玉的眼瞳里,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不是惊讶,是一种了然。
“她是我妹妹。”
“是妹妹,也是妻子?”
“在陆家堡,这很正常。”陆天行走到演武台的边缘,看着下方灯火点点的山谷,夜幕笼罩他的侧脸,看不清他的神色。
晏月没有说话,她在等一个解释。
“为什么?”良久之后,晏月终于问出口。
陆天行艰难地吐出四个字:“为了这双眼睛。”
他侧过头,看着晏月。
“你不好奇吗?为什么这座山谷里,有数千族人,但真正能够觉醒这双眼睛的,却不足数百人?”
“我们的血脉一旦与外族人的血脉融合,后代觉醒的几率就会变得微乎其微。一代,两代,三代之后,这份强大的力量,或许就会彻底消失在血脉里。”
他的声音很轻,却象重物敲在晏月心上,一个极其荒诞的猜测涌上心头。
“几十年来,陆家人尝试过很多方法,但最后发现,只有一种方法最有效。”
他的脸上闪过痛苦的神色。
“血脉越是相近,结合诞下的后代,觉醒的几率就越高,觉醒后的力量也越纯粹。”
“我们的父母,就是堂兄妹。而我们两个,都在十岁的时候成功觉醒了血脉。”
“所以,族内通婚,成了唯一的选择。而觉醒血脉的女人不能与未觉醒血脉的族人婚配,也顺理成章的成为族规第一条的铁律。”
陆天行转过身,正对着晏月。
“你现在明白,族长为什么要把你带回来了吗?”
陆天行的目光落在晏月的眼睛上。
夜风吹过演武台,带起晏月的衣角,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
晏月看着陆天行,她的双眼清淅地捕捉到他体内那原本沉静的能量,正在掀起波澜。
他的平静只是表面。
“你们就没有想过反抗吗?”晏月的声音很轻,却象一根针,刺中了对方的穴道。
陆天行的身体一僵。
他转过头,重新看向山谷中星星点点的灯火。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声音带着沙哑。
“反抗?”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表情。
“怎么会没想过。”
他闭上眼睛,象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二十年前,我也曾象你一样,以为自己可以改变这一切。”
晏月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着。
她知道,他需要一个倾听者。
“那一年,我十六岁。族里按照惯例,为我安排了婚事。”
陆天行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
“对象,是我的亲妹妹,陆瑶。”
“我去找族长,质问他为什么。我告诉他,这是错的,是违背人伦的。”
“你知道族长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陆天行睁开眼,那双纯黑勾玉的眼瞳里,映着晏月的身影。
“他说,为了陆家,为了这双眼睛,没有什么是错的。人伦,在血脉的传承面前,一文不值。”
“他说,这是我们生来的宿命,是我们的荣耀,也是我们的诅咒。”
“我不信。”
陆天行握紧了拳头,骨节用力。
“我们凭什么要接受这种所谓的宿命?就因为我们是陆家人?”
“所以,我逃了。”
“就在成婚的前一夜,我打伤了看守,逃出了山谷。”
晏月的目光微动。
“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也……很危险。”陆天行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怀念,也多了一丝自嘲。
“我以为凭我的武功,足以在江湖上立足。但我错了,我太天真,不懂人心。”
“在一家客栈,我喝了一杯有毒的酒。毒性很烈,我差点就死了。”
“是俞三哥救了我。”
他口中的“俞三哥”,自然就是武当的俞岱岩。
“他不但救了我的命,还把我当成亲弟弟一样看待。他教我江湖的规矩,教我人心的险恶。那是我这辈子,过得最肆意、快活的一段日子。”
“我甚至以为,我已经彻底摆脱了陆家堡,摆脱了那可笑的宿命。”
“可是,我还是太天真了。”
陆天行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们还是找到了我。”
“那一天,我和俞三哥正在一家酒楼喝酒。两位长老带着数名影卫包围了我们。”
“他们要带我回去。俞三哥为了护我,和他们动了手。”
“当时我的武功,在族里同辈中已是顶尖,可是却依旧没能在长老手中撑过十招。”
“他们还要杀了俞三哥灭口,就因为他知道了陆家堡的秘密。”
“我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敢动俞三哥一根汗毛,我就立刻自绝经脉,死在他们面前。”
晏月能想象到那个画面。一个桀骜不驯的少年,用自己的性命,去保护他唯一的朋友。
“他们不敢赌。因为族长要的是一个活着的,拥有纯正血脉的族人,而不是一具尸体。”
“所以他们放了俞三哥,把我带了回来。”
“回来之后,我被关进了地牢。整整一年。”
“他们每天都来劝我,族里的长老,我的父母,轮番上阵。他们说,这是为了家族,为了血脉的延续。”
“可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我告诉他们,我宁愿一辈子待在地牢里,也绝不会娶陆瑶。”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坚定,他们总会放弃的。”
“我又错了。”
陆天行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