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立透坐回办公桌,然后把鼠标从樱绪的怀里抢回来,他只是出门提交个文档的时间,这野猫已经把鼠标完全捂热了。
他抬眼看向抱着膝盖坐在计算机主机旁边,正在s等身手办的小魔女。
不得不承认,柊樱绪在没有闹腾的时候,的确会有着童话公主般虚幻神秘的高贵与美丽。
只是这种恬静的美好通常不会维持太久。
在柊樱绪注意到安立透抢走鼠标之后,原本一眨也不眨地观察着机箱里的风扇的眼睛格外灵动地转过来瞄向了安立透。
然后她象是刚刚睡醒的小猫一样,双手撑着桌面,后背略微抬起,然后用膝盖抵着桌面,似乎随时要扑到安立透的怀里。
安立透可以预想到这是个很轻快的动作,甚至能让他感觉不到任何重量、如同羽毛飘落般的扑到他的身上,然后女孩会得意洋洋地转过身,以尽可能让屁股和腰背贴合在他怀里的姿势坐下
于是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他伸出手按住了柊樱绪的额头。
将即将发动的“猫之列车”刹停在启程之前。
“老实点去那边沙发坐着,无聊了自己骑扫帚出去玩,我今天的工作还剩一部分没完成。”
面对安立透日渐听不出严厉语气的教训,柊樱绪眨了眨眼睛,然后很是乖巧地爬下桌子,绕到了安立透的身后。
“透,抱着我也可以工作的。”
所以说,猫这种生物真是狡猾得让人头疼。
一点点的试探出猎物的心理防线,然后逐渐逼近,直到猎物最松懈的瞬间完成自己的狩猎——
柊樱绪当然没有狩猎的必要。
这不过是她在亲近旁人的过程里,下意识遵循本能做出的行为而已。
她好象知道自己不会被讨厌,所以相较于刚刚与安立透认识的那段时间,她现在的言行举止都显得随心所欲
但正是这样单纯而不加以任何思考的信赖与喜欢,才让人根本没办法心生出一丝一毫的反感。
小魔女自认为所做的最可恶的事情,就是在安立透工作间隙喝水、然后放下茶杯的时候,悄悄把他的茶杯拿走,然后偷偷喝掉杯子里的水。
“兽巢”里悠闲得让人感到漫长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
鼠标指针在网页里弹出的白底黑字的公告里停滞不动了。
安立透阅读着办公系统里弹出来的重大犯罪公告,还有那些标记以鲜红色彩的受害者的身份信息,下意识地拿起茶杯准备喝口水平稳心情。
刚刚拿起来茶杯,才意识到里面空无一物。
只有杯口沿附近浅淡的水渍以及那一阵樱花盛开般的香气诉说着恶作剧的元凶。
他侧过脸,看向办公桌旁边正在思考着是否应该钻进桌底的柊樱绪。
然后把手里的茶杯递给她。
“去把杯子洗干净。”
“透,那样手会变得湿漉漉的,我不喜欢。”
“你把杯子弄脏了,老实点去洗。”
女孩只好垂头丧气地拿着茶杯离开了办公桌。
但还没走两步,她忽然又这番回来,象是要威胁似的看着安立透。
“透,我要往你的杯子里面吐口水。”
安立透站起身了,小魔女见状是立刻捧住茶杯逃跑了。
等到她抱着茶杯回到安立透身旁,发现对方已经整理好了塞满枪枝弹药的武器箱在等侯。
“透,我们要出门吗?”
安立透从小魔女手里接过茶杯,把它放到机箱旁边,随即按下武器箱的锁扣,提起了沉甸甸的镁铝合金的手提箱。
“原宿那边的“认知词学”研究所闹出了事故,整个数据库和样本库都被洗劫一空其中涉及到的研究成果包括了能够扭曲人类欲望的魔药”。”
“更加致命的是,这其实是三个月前就已经发生的灾害,但直到现在才被播报出来”
假设说昨天安立透与柊樱绪在涩谷发现的“魔药”只是用来模糊人类欲望的边界,增幅欲望对于人类行为的影响。
那么最近一段时间遗失的“魔药”配方里面就包括了扭曲人类的欲望,让它从不被控制的纯粹恶意,变成了更加极端而难以预测的、遭到人为扭曲的贪欲之恶。
“我们要找到斯特雷加”的组织者了吗?”小魔女亦步亦趋地跟在安立透的身后。
“大概是找不到的,这个案件能被压制三个月才公开,证明斯特雷加”已经完全把自己的痕迹从里面打扫干净了。”
安立透看向柊樱绪,“你还不去坐扫帚吗?”
在“兽巢”的角落里,那根扫帚正在非常人性化的左右摇晃。
“我不想离透太远
39
柊樱绪牵住了安立透的衣袖,抬起脑袋,让安立透能越过女巫帽硕大的帽檐看清她的脸。
魔女小姐正在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加擅长撒娇。
她对于安立透的依赖似乎也在与日俱增。
被收养的流浪猫总是这样。
第一天警剔环境,第二天警剔人类的接近,第三天就开始学会在床上打滚翻肚皮,后来逐渐习惯于用各种娇滴滴的叫声呼唤去人类帮忙解决本该它们自己设法克服的困难。
长久的熟悉之后,小猫甚至会因为人类长时间的出门旅游或者加班,进而在屋子里产生焦虑与恐慌。
那些非常黏人的品种,比如缅因猫或者暹罗猫,甚至到了几个小时看不见人类就会感到慌张的程度
柊樱绪大概比真正的猫都要更加黏人。
她的“魔法”决定了她主观上拒绝与人类接触和交流,但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又让她习惯了旁人的照顾。
所以如今在意识到安立透是她全世界仅有的同类之后
柊樱绪只是闻不到安立透的气味都会觉得有些失落。
毕竟在意识到安立透是个远比她要强大的同类,却愿意提供庇护与照顾之后,柊樱绪对于他的好感可以说是每天都跟坐火箭似的激增猛涨。
哪怕安立透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只要给他加之一个“能看到好感度的游戏系统”,就能发现对面正在悄悄观察他的小魔女的头顶不停有“好感度增加了!”的提示在往外跳。
也许是安立透感到了无可奈何。
也许是安立透也反过来被小魔女给潜移默化的改变了
他逐渐能适应这个女孩不留馀地的喜欢与依赖,甚至可以说是“依恋”的情感,并且给予一定程度的回应。
虽然是柊樱绪口中“别扭的大人”,但他此时此刻却是牵起了樱绪细瘦的手腕,走向“兽巢”的大门。
“透,我听说,人类会亲一下猫咪的额头表达喜欢。”
“那岂不是满嘴猫毛?大概只有视频博主会这么做。”
“哦”小魔女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不知道是在谨慎路边的小石子,还是在思考晚上应该吃什么。
前往原宿必须使用的交通工具,当然是安立透借着组长的权限从后勤部门里调来的一辆巡逻车。
终于不用再忍受那死板顽固的办公室政治,骑着自行车在市民们面前做好环保标杆”
安立透合上车门,看着副驾驶座上正在跟安全带打架的柊樱绪,觉得好气又好笑,只好伸出手去帮忙。
先是在女孩懵懂的注视里按住她的肩膀,把她过于纤弱的身体往后推了推,然后扯过安全带系上。
但直到帮助柊樱绪系好了安全带,安立透才反应过来这可是传说中的“魔女”,她本来坐在椅子里就几乎不会被检测到重量,当然也不会让驾驶座的安立透遭到“副驾驶没安全带”的警告。
更重要的是,掌握了“魔法”的柊樱绪也不需要这种普通的防护措施来保护自己。
安全带反而会让她觉得有些束手束脚,掏魔杖的速度都不太流畅了。
只是她在安立透面前表现得越来越象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仿佛幼猫一样天真懵懂的小女生了。
以至于安立透总是下意识地忽略掉樱绪本身所具备的危险性。
但安立透试着摘下小魔女视若珍宝的、几乎不会让玛格丽特或者森风触碰的女巫帽,她也没有露出任何抗拒的表现。
他又把手伸向了小魔女胸口前斗篷的纽扣,试着把斗篷也摘下来,对方也只是向他投来了好奇的视线。
摘掉斗篷和帽子,坐在副驾驶上的女孩真就只是个穿校服的普普通通的国中生了
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
不过还要忽略掉她那对神秘的绀紫色的瞳孔,还有洁白得不掺杂任何异色的长发,以及抵达人类认知极限的美貌
无论怎么想都不可能认为她只是个国中生啊一安立透只好重新帮着柊樱绪围上斗篷,再给她戴好帽子。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突然想着要让柊樱绪变得稍微普通一点。
大概是觉得她这样的生活方式不太正确?
可是安立透很快就对此做出了反省。
正确与错误,许多时候都是由个人的主观认知所决定。
既然柊樱绪觉得现有的生活能够让她感受到不可替代的幸福,那就不应该让她为此改变。
更况且
他也只是恰巧收留了柊樱绪而已。
既不是樱绪的监护人,也不是跟她关系更加亲密的人,本质上是饲主与流浪猫的关系,没有权力去随意修改她的人生。
拧动车钥匙,巡逻车的引擎运作了,让整辆车都仿佛打了个哆嗦似的,颤颤巍巍地活动起来。
副驾驶上忽然传来了女孩轻飘飘的声音。
“透,我觉得现在你是我的家人。”
“所以无论透要求我去做什么,我都会努力的。”
安立透没有看向柊樱绪,只是沉默着踩下油门。
大概是察觉到了话语里过于沉重的责任感,他一时间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家人
我有能力让她在那座又窄又小的咖啡店里感到幸福吗?
安立透回想起了“夜月”似乎一开始就是柊樱绪的姐姐,也就是那位已经在“百鬼夜行””连络点。
坦白而言,他始终觉得那座咖啡店不足以承担柊樱绪这样公主般虚幻又高贵神秘的女孩口中“家”的概念。
但他又意识到了柊樱绪并不是什么古代名门的落魄公主,她只是一生下来就承受了人类与“妖怪”结合的悲惨宿命的可怜女孩,是不被人类的社会与“妖怪”的世界所容纳异类。
柊樱绪既不需要繁华的城堡,也不需要公主般穷奢极侈的生活。
只是一只狭窄得刚好能让她蜷缩起来睡觉的纸箱,还有一柄撑开的能支在纸箱旁边挡雨的大伞,就足够让她安稳地闭上眼睛开始熟睡。
连那种在社会里的缝隙里入眠的生活都能忍受的女孩,又怎么会因为人类观念里的“车”与“房”而感到焦虑或者不满呢?
哪怕安立透没有装修“夜月”的阁楼,只是选择把柊樱绪养在“兽巢”的办公室里,恐怕她也会没有任何异议的接受。
每天睡在办公桌上,等待着黑夜过去、白天降临,然后伸着懒腰,面朝阳光绽放的大门之外露出透明而轻盈的笑容。
或许她还会说——
“早上好,透我的肚子饿了。”
安立透大概是第一次深刻地理解到,人类与怪异之间,在对待“生活”这个概念上天差地别般的理念。
按在方向盘上的右手忽然传递而来一种鲜花盛开般轻盈而逐渐荡漾扩散的温暖。
安立透看到了柊樱绪主动合握住他的手掌的双手,还有她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眸。
她总是这样,明明没有读心的能力,却能在安立透的情绪变得难以平定的时候洞悉那“动摇”了安立透的根源。
尽管看上去是很漫长的思索,但在现实里也不过是经过了短短一两秒的时间而已
于是,社畜简直就象是毫不尤豫地回应了柊樱绪的话语一样“我会善用你递到我手里的这份特权。”
他踩下油门,巡逻车缓缓行驶在霞关之暗的林荫道里。
老旧引擎的嘶哑浑浊的吼声,象是困兽正要从黑暗深处挣脱无形的枷锁,去撕碎拦路的恶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