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小小的身子坐在宽大的紫檀木椅上，双脚悬空，无意识地微微晃动着。
他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掩去了他眼底的大半情绪。
“阿哥爷，奴婢帮您擦拭一下。”张佳嬷嬷一边说着，一边捧着一方温热湿润的软帕走近胤祥。
胤祥依言乖巧地抬起头，任由张佳嬷嬷帮他擦拭。
擦拭好后，胤祥看着张佳嬷嬷的动作，在心里挣扎了一会后，他朝张佳嬷嬷出声问道：“嬷嬷，额娘……那边怎么样了？”
张佳嬷嬷不禁心里咯噔一下。
她是清楚章佳嫔的早产会有如何大的凶险。
但对着眼前年纪尚小的胤祥，有些话她实在是无法如实说出口。
张佳嬷嬷强装镇定，脸上适时堆起安抚的笑容道：“阿哥爷放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且宽心便是。”
“是吗？”胤祥唇角极轻微地向下抿了一下，“嬷嬷……真是这样认为的吗？
张佳嬷嬷不知道胤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她总感觉阿哥爷今日反常得紧。
先是执意拦着章佳嫔娘娘，不让章佳嫔娘娘出门。
再是在章佳嫔娘娘出事后，无论宫人怎么劝说都不愿意离开。
现在又突然问起这些。
作为看着胤祥长大的奶嬷嬷，张佳嬷嬷敏锐地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考虑到她与胤祥阿哥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既然发现阿哥反常，而且阿哥看样子还打算与她吐露什么，那她就得十分重视起来。
她立刻屏退左右，确认内殿再无旁人后，才压低了声音，对着胤祥问道：“阿哥爷……您今日心中可是有事？”
见胤祥没有吭声，张佳嬷嬷继续说道：“若是阿哥爷有什么不方便去做的，或是拿不定主意的，都可告诉奴婢。奴婢在这深宫多年，些许人脉门路还是有的，定当能为阿哥爷尽心竭力！”
胤祥定定地看了张佳嬷嬷片刻，似乎是在辨认她说得话到底是否真心。
像是确认张佳嬷嬷不似假意后，胤祥才缓缓吐出一个名字：“许嬷嬷。”
许嬷嬷？
张佳嬷嬷一怔。
她不太明白胤祥阿哥为何突然提起许嬷嬷？
同是身为胤祥阿哥的奶嬷嬷，她对许嬷嬷再了解不过了。
胆小怕事，遇事瞻前顾后，还优柔寡断。
如果许嬷嬷不是这样的性子，她和许嬷嬷地位均等，现在是断断不可能压着许嬷嬷一头的。
虽说许嬷嬷是这个性子，但张佳嬷嬷可以拍着胸脯保证她对胤祥阿哥很是忠心耿耿的。
不然，一心为胤祥阿哥的她早就把许嬷嬷给“排挤”走了。
没等张佳嬷嬷的想到许嬷嬷到底做了什么惹得主子不快时，就听胤祥说道：“我曾无意间听到她与一个人在交谈储秀宫内的情况。”
胤祥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却字字清晰。
“什……什么？”张佳嬷嬷瞳孔顿时紧缩。
许嬷嬷竟会有背主之心？
她下意识地再次环顾四周，身体都不由自主绷紧。
许嬷嬷可是胤祥身边唯二的奶嬷嬷之一，虽然受重用程度不如她，但也是阿哥爷身边的“亲信”。
而且她也颇为信任许嬷嬷。
张佳嬷嬷不断在脑海里回忆许嬷嬷的一言一行，越回忆越困惑。
许嬷嬷怎么可能呢？
罢了，事到如今，她必须知道许嬷嬷到底透露了多少不该透露的东西。
张佳嬷嬷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些许急迫道：“阿哥爷！您可听清了她们说什么？”
“嬷嬷以为呢？”胤祥并不直接回答，反而抬起眼眸直视着张佳嬷嬷。
电光火石间，张佳嬷嬷将胤祥今日的种种异常串联起来，顿时心头狂跳。
“难……难道……”张佳嬷嬷的声音已经不自觉地带上了颤音，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胤祥的神色，几乎是屏息着向胤祥问出了那个猜测，“……是和章佳嫔娘娘今日的这事有关？”
胤祥微微颔首，没有打算接着卖关子下去，直接和盘托出道：“那人同许嬷嬷说，额娘是要以死为平额娘铺路。”
瞧着张佳嬷嬷脸色煞白的模样，胤祥接着说道：“还说养母再亲，终究是隔着一层，哪里比得上亲娘血脉相连？平额娘若有了亲生的孩儿……我这个‘养子’，恐怕就没什么用处了。”
别说，这话其实思量起来确实是对的。
在宫里，能有几个养母能真心待养子胜过亲子？
张佳嬷嬷这么多年，也就只见过皇贵妃和纯亲王这一对养母子。
只能说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况且，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纯亲王的亲母荣妃娘娘实在不着调了。
章佳嫔娘娘若真没了，胤祥阿哥在平妃有了亲生子嗣的情况下，处境定是大不如前。
如果平妃娘娘腹中的皇嗣还是个阿哥的话，那胤祥阿哥……
张佳嬷嬷的心径直往下沉。
如果一切是她想的那样，那人和许嬷嬷说得话也并不是在打诳语。
现在是看不出，可太子日后登基了。
胤祥阿哥和太子的关系又哪里比得了平妃所出阿哥和太子的关系。
这样看，胤祥阿哥的未来前程也有些捉摸不清了。
张佳嬷嬷眼神一暗，她大致猜出了那位联系许嬷嬷的人想干嘛。
商议这事找许嬷嬷那个面团性子有什么用？
她只会吓得发抖！
要办这等隐秘要命的事，找我才是正理啊！
张佳嬷嬷不由得无奈。
许嬷嬷也是，这么大的事居然都不和她提一嘴，就打算一个人应付吗？
就她那瞻前顾后的性子，等她决定好了，都什么时候了？
张佳嬷嬷不由得在心里腹诽了一下。
但事到如今已经这样了，继续在心里抱怨也无用。
张佳嬷嬷觉得自己历来的行事准则都十分清晰明确，一切以胤祥阿哥的利益为主。
在她看来，章佳嫔娘娘也是昏了头了。
用民间的话来说，就是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