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帘落下时，沈知微指尖还捏着那枚铜钉。狼头刻痕朝上，压在掌心，像一块烧不化的冰。她没松手，一路回了凤仪宫。
柳沉霜跟进来，把黄铜匣放在案上。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窗外天色渐暗，宫灯一盏盏亮起，照在未拆的封条上。
“查过了。”沈知微开口，“这钉子出自前军械营，裴昭私设的暗坊。”
柳沉霜点头：“标记与云岫山三十六处据点一致。他们还在动。”
沈知微把铜钉放进漆盒，盖上盖子。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纸，提笔画图。线条从鼎身轮廓开始，绕三层台基，落于耳部机关。她画得很慢，每一笔都停顿片刻。
“你想要一个锁。”柳沉霜站在身后说。
“不是普通的锁。”沈知微放下笔，“是能自己毁掉东西的锁。一旦有人强拆，鼎就烧了里面的东西。”
“包括《宪纲》玉册？”
“包括一切。”
柳沉霜沉默一会：“匠户不会答应。他们怕背罪名。”
沈知微闭眼。心镜系统冷却已满。她再睁眼时，目光落在桌角沙漏上。
“明日召工部首席入宫。”她说，“我要亲自监铸。”
第二天天未亮，太和殿外工坊就响起了锤声。沈知微披衣起身，换了常服便往东侧走。裴砚已经在了，站在熔炉边看着匠人浇铸鼎模。
他回头见她来，没说话，只让侍从递过一方布巾。她接过，擦了擦手。
“你说要造个会自毁的鼎？”裴砚声音低。
“对。”
“朕建鼎是为了传世。”
“可若传到坏人手里呢？”她看向炉火，“先帝遗诏那次，差一点就被换掉了。您还记得吗？”
裴砚眼神动了一下。
她继续说：“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是万一出了事，有没有一道最后的门。门里装的是大周的根本，不能让人拿走。”
裴砚盯着炉中红光，许久才问：“怎么开？”
“只有两个人能开。”她说，“您和我。掌纹、体温、血脉共振，才能激活机关。别人硬拆，鼎腹火药就会燃起来，把里面的东西全烧干净。”
“所以它存在的意义，不是活着，是不让别人偷走它的命。”
裴砚转头看她。火光照在他脸上，映出一道清晰的轮廓。
他终于点头：“准造。”
铸造持续了七日。沈知微每日都来，有时站着看，有时亲自校准模具尺寸。第七日傍晚，鼎身成型，乌黑发亮，外壁刻着山河疆域、农桑律法、科举医政，字迹工整。
最后一道工序是安锁。首席匠人捧出机关盘，双手发抖。
沈知微走近，启动心镜系统。三秒内，她听见对方心头闪过一句：“怕做错，全家死。”
她不动声色，接过机关盘，放在鼎耳凹槽处。轻轻一按，咔哒一声，嵌合严密。
“陛下。”她转身，“可以了。”
裴砚走上前。两人并肩立于鼎前。百官已在殿前列好，百姓也被允许靠近宫墙外围观。人群安静下来。
“伸手。”她低声说。
裴砚将右手放入左侧凹槽。她把自己的手放进去。两掌相对，贴在金属机关上。
鼎身轻震。一道光纹从底部升起，沿着铭文流转，最终缠绕双臂。密码盘缓缓浮现，表面无字，只有两个掌印形状的凹陷。
两人同时按下手掌。
又是一声轻响。鼎盖开启，内藏玉册显露，通体泛青，写着《大周宪纲》四字。
裴砚低头看她：“此鼎可保大周千年。”
沈知微看着开启的鼎口，轻声说：“若有人欲夺，鼎自毁。”
话音落，周围响起一阵低语。有官员皱眉，也有老臣微微颔首。
第三日起，镇国鼎对外开放三日。百姓陆续前来观看。鼎身上记载的新政一条条清晰可见，有人读到减赋条款，当场跪下磕头；孩童围着鼎跑，指着上面的图案问母亲。
“娘，谁能打开这个鼎？”
“皇帝和皇后一起才行。”
孩子拍手：“那坏人打不开啦！”
旁边老人叹气：“以前改朝换代，都是抢印抢书。现在这鼎要是敢被人乱碰，自己就烧了，谁也拿不走。”
更多人围拢过来，听明白了原委，纷纷点头。到了第三日下午，宫门前已有数千人聚集。
他们不喊不闹，只是静静站着。忽然有人带头跪下。接着一片接一片地，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齐声高呼：“帝妃同心，大周永固！”
声音传进太和殿，沈知微正站在鼎旁。她抬起手，摸了摸鼎耳上的机关。温度还未散尽，残留一丝暖意。
裴砚走到她身边，抬手揽住她的肩。动作自然，没有迟疑。
“你知道吗？”他说，“从来没人敢跟我提‘毁’这个字。”
她没抬头，只问：“现在呢？”
“现在我觉得。”他看着眼前这座鼎，“有些东西，不怕毁，才真正活得长久。”
远处人群仍未散去。有个小女孩挣脱母亲的手，跑到台阶下，仰头望着他们。她手里拿着一小截红绳，大概是祈福用的，踮脚想往栏杆上绑。
绳子太短，够不着。
她不死心，又跳了一下。
绑住了。红绳在风里轻轻晃。
沈知微看见了，没动。
裴砚低头看她：“你在想什么？”
她收回视线，说：“我在想下一个环节。”
“什么环节？”
“航海司那边报上来，太子试航定在后日。要用新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