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宫灯还亮着。
沈知微坐在偏殿窗边，手搭在小腹上。刚才那一声啼哭已经停了，可她还记得那声音的力气。十天来，九万多人登记领药，没有一人再因毒方倒下。她没用过一次心镜系统，却把事办成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指尖微微发烫。这双手曾经靠听见别人的心声才敢往前走，如今却能稳稳写下一道道政令，让药铺重开，让百姓安心。
她闭上眼，心里轻轻说了一句：“你陪我这么久，也该歇了。”
脑中原本每过一炷香就会响起的冰冷提示音，这一次迟迟没有回应。她等了一会儿，又说一遍：“我要放你走了。”
三秒后，一个声音响起——
“核心晶片自毁，功能终止。”
她睁开眼，屋里还是原来的样子。烛火晃了一下，映在墙上的人影动了动。她抬手摸了摸胸口，那里不再有那种沉甸甸的依赖感。
门被推开时，她没有回头。
裴砚走进来，脚步很轻。他看见她坐在那儿，手里什么也没拿，背挺得直，像是一口终于卸下重担的钟。
“你醒了？”他问。
“我没睡。”她说，“我刚刚把那个东西送走了。”
裴砚走到她身边，低头看她。她的脸在灯光下很平静，不像从前那样总藏着一丝提防。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这些年，她从不解释那能力的来源，只用它破局、杀人于无形。可今天，她主动断了它。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凉，但脉搏稳。
“你早就不用它了。”他说，“你的眼睛已经看得比它更清楚。”
她没说话，只是反手握住了他。
他们一起看向窗外。天还没亮，宫墙外一片黑，只有几处民宅还亮着灯。那些灯不是为谁守夜，而是有人病好了，家里人高兴，舍不得熄。
第二天清晨，她换了朝服，带上凤冠，准备去太医院查看新药备案进度。临出门前，她停下来看了一眼镜子。镜子里的女人眉目清晰，眼神不再飘忽。
她转身走出门。
裴砚跟在她身后半步距离，没有多话。他知道她今天要做的事和以往不同。从前她是靠着听见人心里的恶才活下来，现在她要做的是让人不必藏恶也能活下去。
到了太医院，林素心已在等她。一叠册子摆在桌上，全是各地药铺重新登记的方子。
“七十三家查封的铺子，已有四十六家申请重开。”林素心说，“只要通过查验，就能恢复营业。”
沈知微翻开一本，逐页看过去。每一味药都标了来源、剂量、煎法。她点点头，在末页盖下凤印。
“准。”
接着是第二本、第三本。她看得慢，但没有犹豫。这些事她以前会让心镜帮她确认有没有暗记或密语，现在她只凭判断。
翻到最后一页时，她忽然问：“你觉得百姓信我们吗？”
林素心愣了一下，随即答：“信。这几日有人自发在街口施粥，说是报皇后的恩。”
沈知微合上册子，轻声说：“我不是要他们报恩。”
“我知道。”林素心低头，“您是要他们安心活着。”
她把册子递回去，转身离开。
回宫路上，马车经过西市。街上人多了起来，药铺门口排起了队。有人抱着孩子，有人扶着老人。一个老妇人端着碗药站在路边，见凤驾过来，突然跪下磕了个头。
沈知微让车停下，亲自下车扶她起来。
“别这样。”她说。
老妇人抬头看着她，眼里有泪：“我儿子喝了毒药，差点死。是您救的他。我不识字，说不出好话，但我记得您的脸。”
沈知微扶着她的手站稳，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塞进她手里。
“这是新药方。”她说，“以后抓药，认这个印。”
老妇人紧紧攥住那张纸，像攥着命根子。
车队继续前行。她重新坐回车里，手放在腹部。胎动了一下，比之前有力。
当晚，她在凤仪宫批完最后一份奏折。外面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
裴砚进来时，她正望着烛火出神。
“今天的事都妥了。”他说。
她点头：“士族那边没动静。”
“他们在等。”
“等我也倒下？”
“等你露出破绽。”他站在她身后，“可你不会再用了，是不是？”
她转过身看他：“用了九年，每一次都是为了防人害我。现在我不怕了。新政推下去了，药归正了，百姓能活。我不需要再偷听谁的心思。”
裴砚沉默片刻，开口：“那你靠什么？”
“靠我知道什么是对的。”她说，“也靠我知道，有人愿意跟着我对。”
他看着她，忽然笑了。这不是他平日那种极淡的笑，而是真正松了口气的模样。
“朕与卿共守此道。”他说。
她也笑了，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一个月后，史官呈上新录的起居注。其中一页写道：“皇后沈氏，归心镜系统于天，自此不复用异术察人。帝称其德，百姓感其仁，天下谓之古今第一仁后。”
民间开始传一句话：仁道永传。
有人把这句话写在纸上，贴在家门口。有人把它刻在药罐上。还有人把它抄成小册子，沿街分发。
那天早上，沈知微站在宫门前，看见一个小男孩踮脚把一张纸贴在宫墙外的布告栏上。纸上墨迹未干，写着两个大字：仁道。
她没让人撕下来。
她只是静静看着，直到那孩子跑远。
裴砚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他们不怕你了。”他说。
“我不想要他们怕。”她说，“我要他们活得踏实。”
他点头，把手放在她肩上。
远处传来钟声，是早朝时辰到了。
她整理衣袖，抬脚往宫内走去。步伐稳定，没有回头。
风把那张纸吹动了一下，边缘翘起，像一只将要起飞的鸟。
小男孩跑过街角，撞进一家药铺。他气喘吁吁地掏出一张纸递给掌柜。
“爹！皇后娘娘的新方子！快挂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