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真北撤,幽燕空虚。
但是定难军主力没有兵围燕京城,而是在扫荡周边城池县镇。
安抚燕地百姓,惩治助纣为虐的奸贼。
很快,三大主力元帅联名上书,幽燕战事繁冗,需要一个主帅坐镇,否则各自为战,难以拿下燕京。
与此同时,朝中也有人上书,请代王出山挂帅,扫平幽燕。
为此有些官员忧心忡忡。
在高粱河一带,正驻扎在宛平城郊,距离燕京不过百馀里的宗泽,看着远处那些旌旗。
李纲派来的心腹,也是他的至交好友张元干,还在喋喋不休问道:“汝霖公,此时不拿下燕京,更待何时!”
宗泽苦笑着看了他一眼。
燕京好打么?
很好打!
早他妈空了。
燕京能打么?
不能打,因为过都过不去。
河对面那些人是什么人?见了军功,命都不要的一群厮杀汉。
可是面对唾手可得的燕京,他们都不动,难道这些人是为你留着的么。
宗泽丝毫不怀疑,要是强行去打,这些人会对自己动手。
其实定难军,早就开始渗透燕京了,里面的人就等着投降呢。
人家把幽燕全部打下来,你去摘桃子,这种事怎么看都是取死之道。
而且在宗泽看来,李孝忠已经超过他预想的好说话了,至少比大名府那个曲端强。
这要是曲端的话,估计根本不会让自己率兵进入燕京周围。
既然来了,将来论功,那必然也是有一席之地的。
张元干有一腔忠勇,但是并不太知兵,见宗泽沉默不语,微微有些不悦。
“汝霖公?”
宗泽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此时站在一边的王善开口了,“你看那边!是刚刚击败了女真两路大军的人马,他们会让我们去打燕京城么?”
宗泽摆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转而问道:“官家如何?”
“官家?”张元干脸色更难看了。
因为官家下了一道圣旨,兴高采烈地和官员们一起吆喝,要代王挂帅。
原本以为要和官家打擂台,威逼他同意的官员,全都愣住了。
不知道这是三十六计里哪一出。
反倒各自都谨慎了一些。
宗泽瞧着四面的百姓,在陆续地从山野中回来,返回自己的家乡。
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总归是收回了!”
燕云十六州,上次童贯买回来了,但是没有几个人真正地认可。
那也叫收回么?
宋廷自己,都没及时派驻官员,云内长期被当地豪强霸占。
因为派驻的话,又要花钱,当时大宋所有的财计,都被搜刮去支付赎买的费用了。
这一次,是真真切切,兵马打回来的。
每下一城,都是驻防、任免、统计田产人口
有那么一刻,宗泽的心中,甚至感受到了一股欢喜。
但是他觉得这很不对,所以强行压了下去。
这汴梁来的张元干,不知道此间情景,还以为快步跑到燕京城下,就能抢夺收复幽燕的功勋。
岂不知,就算是自己手下这些河北义军,也是不愿意打的。
他们的家乡,是被定难军打回来的,他们的仇敌,是被定难军赶走的。
这一战,只有岳飞在真定府,依托精心构筑一整年的防线,挡住了完颜宗翰,堪称合格。
其他的大宋军马,全都是一撞就碎,包括宗泽自己,正面也无法和女真交锋。
实力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打水土不服,而且被全民抵抗的金兵如此;
那么打比金兵还善战,并且和当地百姓更支持的定难军如何?
就算是为了大宋,此时也必须保持绝对的克制,一定不能给定难军借口。
真当他们盼着和平,盼着回乡啊?
宗泽一直在前线,他是知道的,要不是定难军严令不得进入古北口防御区,这些人早就冲过去了。
张元干无奈地说道:“难道就坐视他来收复幽燕么?”
这时候,终于有一个河北义军首领忍不住了。
他叫杨进,没有被宗泽招募之前,绰号‘没角牛’,属于是河北豪杰。
生态位类似但是强于宋江不少,手下兵马对外号称三十万,估计连老带小有个万儿八千的。
听着张元干的抱怨,他冷笑道:“他来不来,幽燕不都是他收复的么?”
“本来就是人家的东西,不给你,你咋还怨上了。”
张元干怒道:“以你之言,这幽燕大好的土地,是他的东西?”
“不然呢?”杨进为人比较莽撞,不象王善一般圆滑,梗着脖子道:“人家手下的兵马打下来的,不是人家的,难道是你的?”
“定难军的粮草辎重,难道不是我大宋供给的么!”张元干怒道。
杨进哈哈一笑,他本来就是反抗大宋的流民帅,要不是金兵实在不当人,他降不降还两说呢,“那契丹鞑子当年经营辽东,招募怨军八营,用的是大宋的岁币,照你这个说法,怨军八营是大宋的军队?”
“郭药师就在东边,要不您老辛苦一趟,去收回他手下常胜军呗!”
张元干勃然大怒,但是周围的武将们,全都沉着脸看戏。
他心中稍微有些徨恐,看向宗泽,问道:“宗汝霖!你手下说出如此言语,你要袖手不理?”
宗泽心中万分无奈,自己这里本就难做,真以为笼络住这些义军首领是容易事么?
难道我还要为你们吵嚷几句,就处置了他,那人心不早就散了。
如今这些人,还肯留在自己身边,而不是去向陈绍效忠,纯属是一点点人情罢了。
人情能有多牢固?
此时对大宋来说,其实已经比金兵围京还要危险,但是这些自诩是国家栋梁的士大夫们,还在如此傲慢行事。
如何能扶保住大宋江山,早晚要拱手让人。
宗泽只能说道:“不过是口舌相争,一时口不择言,何必在意。”
张元干闻言,满脸的不可置信,指着宗泽冷笑几声之后,甩袖离开。
宗泽也没有去追,此时此刻,河北义军这几个首领,比汴梁那里的公卿重要多了。
眼看宗帅站在了自己一边,杨进也没有继续多言,而是一起看向对岸。
定难军三个字,在他们眼中,根本就不是一个可以去招惹的存在。
若是宗帅要带着大家去进攻定难军,那这支人马,恐怕会就地解散。
至于对岸那群人,估计能乐疯了。
更让宗泽感到绝望的,是定难军在幽燕的所作所为。
他们没有象大宋军队一样,以各种名义搜刮民财,也没有要屠杀异族。
被大辽统治了二百年,这里的契丹人其实很多。刘延庆跟着童贯来的时候,就是借口要杀光契丹人,结果他手下无差别开抢、开杀,最后被当地人赶了出去。
定难军却不同,他们老老实实丈量土地,清点人口,甚至还开粥棚赈济百姓。
是这些被女真鞑子,都称呼为“西蛮子”的兵马天性仁善么?
肯定不是。
这是明着收买笼络人心,定然是有人下了死命令。
如此一来,这地方和云内一样,与宋廷的基本没有什么干系。
针扎不进,水泼不进,属于完全是定难军的地盘了。
——
河东,太原。
庆贺的浪潮刚刚过去,衙署内依然弥漫着一股喜庆的气氛。
陈绍要东进,去收复幽燕,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而且万事俱备,只待他一到,基本就是彻底成功。
此番斩杀了多名女真大将,还有宗室,被全歼的猛安谋克不计其数。
女真本来就不怎么厚实的家底,被弄了个大的。
就算是不北伐,十年之内恐怕他们都很难再有南下的力量了。
而陈绍,只需要将河北的运河疏通,将道路铺好,便于调动物资。
休整个一年半载,就可以继续北伐。
如今边境四夷的威胁,反倒成为有唐以来最小的。
曾经中原大敌有两个:北边草原的匈奴、突厥;
西南的吐蕃。
如今吐蕃被老天爷砍了一刀,已经沦为臭要饭的,除了每年快要饿死的时候,下山来抢一把,其他时候都老老实实挨饿。
西凉府组织一些护农军,打他们都绰绰有馀。
而草原上的鞑靼部落,此时松散、落后,就跟一群野人差不多。
如今世上最能打的鞑靼人,恐怕都在定难军中。
其实在大唐时候,帝国东北这群契丹、室韦、女真都是一群小部落。
他们虽然悍勇,但是无奈地盘不大,所以一直不怎么成威胁。
如今,反倒是这里,时不时冒出一些大敌来。
单纯防御这一块的话,相对是很轻松的。
天气越来也凉,陈绍穿的倒是暖和,看上去象是胖了一圈,也更加有威严。
“虽然久不披甲,大王毕竟是战场上磨砺过的,瞧着确实英武!”
说话的是张纯孝,一个不怎么拍马屁的人,此时乐的根本合不上嘴。
他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属于那种大宋的公卿士大夫,在放下包袱转投代王之后。
天地一下子就宽了
阵营转变,立场改变之后。
放眼望去,如今这个时代,简直是所有有志之士梦寐以求的时代!
张孝纯也不完全是拍马屁,他是打心底这么觉得,其他官员也差不多。
陈绍此番,带着吴阶派来的两万人,去收复幽燕,根本就是养声望去的。
朝廷这下是真的封无可封了。
“大王此番前去,旦夕之间,就可以收复幽燕。若是那郭药师识时务,就该早早来投降。”
“没错,否则就犁庭扫穴,浇灭他割据的春秋大梦!”
陈绍看着手下们的模样,其实心中也有些担忧。
他需要平衡的事情很多,手下人渴望建功立业的迫切欲望,已经是明面上的事。
可大概率看来,接下来并没有什么开拓空间。
北伐也得准备一段时间。
对付常胜军,也用不了多少人。
大宋这个模样,更是不会对自己造成多大的威胁。
这次收复幽燕,自己确实是封无可封了,但是手下的将领,自己必须给他们争取更大的官职、爵位。
若是有人行劝进之举,如今是不是最好时机,会不会被架着上位,又会造成哪些隐患。
这些事,都需要陈绍一个人来想。
他有时候会在夜里,和李师师讨论,一起琢磨。
但是也得不到什么回馈。
这种事,师师肯定是不会影响他的,一般只是温柔地鼓励他几句。
其实陈绍就是要这种陪伴的感觉。
他要是真想得到回馈,就去找李玉梅了,后者肯定劝他上进。
这时候要是幽燕前线那群大头兵,真的就脑袋一热,给自己披上一件皇袍。
其实是很亏的。
因为如此一来,除了一个皇帝的虚名之外,什么实际的好处都没有得到。
而且失去了自己一直以来,经营的‘师出有名’的声望。
陈绍真不急。
用不了多久,等时机真正成熟之后,再水到渠成,平缓顺利地转移权力,才是最好的选择。
那样的话,可以减少中原的内耗,把力气朝外使。
因为陈绍实在是太年轻了,一点压力都没有。
衙署的大堂内,声音嘈杂,一群兴奋的官员仍然在热烈讨论。
时不时有人,跑到陈绍跟前来,询问一些杂七杂八的问题。
出征在即,陈绍没啥心情和他们一样狂欢,敲定时辰之后便回到自己府邸。
王府内同样热闹。
那些赖在河东不走的,都以为自己是掏上了,削减了脑袋也想跟王府搭上关系。
李清照他丈夫的死,其实很大责任,也要归究到这些人身上。
他们因为嫉妒这一家人能和代王府说上话,还能经常出入代王府,这才恶语中伤。
偏偏赵明诚病的又利害,再加之几次误会,这些原本就是一群嫉妒的小人造的黄谣,对赵明诚的攻击力瞬间翻倍,让他死的有些冤枉。
陈绍回到内宅,恰好瞧见茂德和李清照一起并肩出来,两个人看着都不太开心的样子。
他默默打量了一下,李清照瞧着有些憔瘁,一身素白的孝服。
他听院子里说过,因为山东局势紧张,张叔夜和曲端针锋相对,而赵明诚的老家就处在旋涡中心。
所以族里让她先别扶灵回去,而是选择再等一等。
因为那些谣言的事,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对视一眼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尊夫的事,我已经听说,还请赵夫人节哀。那些造谣小人,我也派人查出一些来,希望能告慰尊夫在天之灵。”
李清照敛裾道:“多谢大王,大王待人宽厚诚恳,对我亡夫有救命之恩,真是无以为报。没想到这些腌臜小人,无故造谣,毁谤大王声誉,我该赔个不是才对。”
陈绍嗬嗬一笑,道:“夫人言重了。”
茂德的丈夫也回来了,她本该开心的,但也有一大堆的糟心事。
都是茂德以前没想到的,她还以为丈夫回来就万事大吉了。
每次碰到这个因为美貌被记入史册的人,陈绍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她确实是生得一张美貌大方的鹅蛋脸,是最符合这个时代审美的,很是耐看。
圆润的额头下、五官端正姣好,眼睛顾盼有神,身材也相当好,得体的举止和服饰、仍掩不住那凹凸有致的身段。
“恭喜大王,将鞑子赶了出去。”茂德抿着嘴唇说道。
“都是将士们用命,我何功劳。”
她们和陈绍的关系,也是慢慢熟络起来了,多聊了几句才互相告别。(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