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诸州,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一队人马,从西边往东赶来。
他们全都穿着胖袄,披着披风,既暖和又轻便,骑着高头大马,身边还控着另一匹。
空着的马背上,驮着铁甲,这等天气,铁甲在外是最能将身体热量导出的。
行军时候,那迎面寒风,就如一把把小刀子在拼命割动一般。
在风雪中,他们只露出眼睛,马也披着厚厚的防寒毡垫。
终于,前方出现一个低矮的望楼,韩世忠大喜。
一般这样的望楼附近,都会有堡寨。
果然,走了没几步,望楼中就有人出来。
“你们是?”
为首的骑兵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只低吼道:“贺兰山来的。”
望楼的哨兵匆忙回去禀报。
等韩世忠的大军,来到堡寨的时候,里面已经准备好了热汤。
寨墙上值守巡哨的军将早已看见,忙不迭的派人下来迎候,将他们直引入寨墙之上,接到堡寨里面烤火取暖,一人又奉上一大碗热热的姜汤。
如此天气里行军,一般的军队早就怨声载道,搞不好都要哗变。
但是这些人,却个个精神。
大家打破西平府,马踏贺兰山,俘虏西夏皇室无算,立的功劳太多,都在节帅那里押着。
灭国之功,本来应该诞生几个公侯才对,可节帅自己才三品。
怎么封赏?
惟有打下更多地盘,把节帅推到更高的位置上,才能来封赏他们。
如今机会来了。
云内诸州,大片的土地,如今正等待着他们前去。
韩世忠捧着一碗热汤,和堡寨内的人谈笑风生,他的脸上手上,全是被山间寒风吹得皴裂的口子,还有累累冻疮,这些冻疮又开裂了,淌着黄水。
草草敷了草药用白布包上,也不知道几天没换,白布都有点发黑。
但是他丝毫不在意,眼神中精光闪动,说话中气十足!
得知这堡寨已经接近夏州,韩世忠哈哈一乐,跟身边的人说道:“我说什么来着,再过三天,最多三天,咱们就能与节帅会和!”
人不管在受什么苦,只要前途光明,精气神就不一样。
韩世忠就是如此,他如今可以说是春风得意。早年的苦难,此刻都已经被他化为经验和养料,站在那里如一块百炼精钢,更隐隐有柱石之态。
一代名将,已然破茧化蝶。但逢风云,但遇明主,策马封狼居胥,雪夜逐单于。在这个战功惊人的武将身上,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作为陈绍麾下第一打手,韩世忠的功劳已经没法封了。
谁也不会想到,就在几年前,陈绍花了百贯钱,从西军手里买来韩世忠,还被视为一个赔本买卖
当时陈绍就知道,他是无价的。
名将难遇,百年之中,可为国家脊梁的名将更是可遇不可求。
史书翻遍,总是那几个名字闪耀在武将篇。
彻底将秦与六国间军事平衡打破,在长平奠定了强秦统一天下军事上基础的骷髅王白起。
应运而起,主持大军,让当时强横不可一世的匈奴开始走向灭亡的卫青霍去病。
在东汉初年,统帅大军北上,彻底终结了大汉与匈奴数百年战争的窦宪。
唐时开国李靖,或中唐郭子仪李光弼,或大宋初时曹彬。或击破蒙元,复汉家天下之徐达。
这就是名将!他们只要出现在战场上,得到了机会,就将迸发出无穷的威力。
这种人绝对不是后天努力能成就的,必然是天生的将才,
此等人物只要在战场上出现,便能让将士归心,士气如虹。
无数的骄兵悍将乐为之用,战阵上百死也不敢回头的大将,才真正称得上一个时代的重宝。
韩世忠就是一个名将。
但是在这个时代,还有一个比他更猛的
那老兄刚刚因为赚不到钱,被老婆嫌弃,骂出家门。
此时正在王禀的帐中捉刀站岗。
——
夏州,五羊岭。
此时的女真或许还不知道,在他们虎视眈眈,盯着大宋江山的时候。
有人在他们的背后,盯上了他们。
夏州城外,一个个的营寨,连接成片。
人马来回穿梭,炊烟四处升腾。
有汉家营帐,也有游牧毡帐。
这其中有契丹人,有鞑靼人,有渤海人
最魔幻的是,陈绍麾下,有一支四百多人的女真营。
这是正儿八经的女真营,除了营头是汉人,手下全是女真甲士。
女真人崛起了,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女真人,都臣服完颜部。
早起女真内的争斗就不说了,打的天昏地暗,就跟没统一时候的蒙古草原一样。
就算是到了完颜阿骨打崛起,已经猛地不象人,把大辽掀翻时候,依然有很多部落造反。
他们对完颜部的仇恨,比对契丹人还大。
就在三年前,完颜阿骨打已经百战百胜的时候,在后方女真乌延部勾结辽将耶律馀睹,试图在金军后方制造动乱。
颜娄室率军突袭乌延部营地,杀其首领谢野,部众被贬为奴隶。
两年前,女真徒单部的斜钵在辽东叛乱,被完颜宗雄剿灭,斜钵被枭首示众,部族被打为奴隶。
四年前,乌古论部首领留可叛乱,被完颜宗翰屠灭全族
这些人成为奴隶之后,跟着女真大军进入大辽西京府,又被充作汉人卖给了陈绍。
清查人口时候,李孝忠发现了这些女真人,便组成一军,准备号称女真正统,去剿灭完颜逆贼。
这些女真人,对金国的仇恨,比其他族都要高。
恨不得立马打回白山黑水的老家。
因为陈绍连赊带买、还有接纳逃过来的难民,不下百万人口。
当初契丹幅员潦阔,国内近六十多个民族,这百万人口,成分也很复杂。
不过这些人有个共同点,就是他们全是被女真屠戮奴役过的,身背血海深仇。所以女真营、契丹营、鞑靼营、渤海营组成了一支大军,由党项人嵬名利通做都统,汉人杨广成为副都统。
可谓是正儿八经的复仇者联盟
陈绍正在中军大帐,和李孝忠一起推演的时候,外面人报说贺兰山军团的韩世忠来了。
陈绍放下手里的木杆,笑道:“我的良臣来了。”
——
宣和六年二月,耶律延禧经天德军过沙漠,向西逃窜,路上水粮断绝,只能吞冰咽雪以解饥止渴,最终被金将完颜娄室追上俘获。
金国东西两路人马,开始各自返回,完颜宗翰率兵回到大同府。
东路军人马,准备撤往平州,去奔完颜宗望。
伐辽立下大功的银术可,奉皇帝命令,在深冬初春穿袭应州的战事,也因为孟暖早有准备,激烈抵抗而毫无进展,被迫停在了应州附近的绵延群山中。
三月,大宋朝廷拒绝了割让河东、河北的无理条件。
金国悍然宣布大宋破坏海上之盟,收留张觉,两国不再是盟友,正式进入交战状态。
即使是金国,也知道师出有名。
宣战之后,两边都开始备战,两路大军的回转,粮食辎重的准备,都需要时间。
金宋两边,几乎都认定战事将会在七八月份开始。
结果宣战第二个月,一支不下五万人的轻骑大军突然从暖泉峰杀出,一路向东。
朔州因为守备空虚,城池几乎全是当地豪强霸占,面对如此精锐大军,毫无抵抗之力。
这路大军机动性极强,兵分四路,席卷朔州,短时间内占宁边、武州、鄯阳、马邑。
然而事情还没结束,韩世忠率兵出暖泉峰,向西占据河清、金肃和榆林,沿黄河抵住云内。
很快,应州孟暖宣布降宋,成为定难军一营。
霎时间,北方局势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变化,谁也没想到,一支如此庞大的人马,会突然冲出来,改变战局。
因为应州地处大同正南,位于女真大军兵锋所在,所以陈绍请求出兵,走河东支持应州孟暖。
朝廷还没答复,早就准备在银州的三万灵武军,随陈绍出银州,进入延安府,正式踏入原大宋土地。
——
河东,太原府城当中。
童贯不战而逃带来的恐慌还没散去,就被铺天盖地而来的西北军东进消息复盖。
时值晚春,太原城里到处都是货郎,挑着自己家酿的屠苏酒担子。
一角角的打给来买酒的百姓。
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大黄和花椒混合的酒香。
太原百姓,这些年过得也不好,伐燕战事打的稀烂,河东之地也被牵动。
尤其是赎买燕京的钱财,河东占了不少。
原来契丹人算是喂饱了的狼,而且契丹人已经失去了爪牙,比大宋还贪图安逸,大家接壤,这些年还算安生。
直到女真鞑子崛起,人人都知道这是一只饿狼,等到他们宣战之后,更是格外畏惧。
好在这是大宋,宋人从君主到百姓,都很喜欢鸵鸟精神。
未来前景既然不算太看好,整日里担忧也没有用,还不如抓紧这最后的安靖时光,大家好好高乐一场。
因为一旦开战,女真鞑子必然从五台山北麓那些州县南下,继而包围太原。
契丹如此大的疆域,尚且几年被掀翻,太原这里又能撑多久?
童贯在伐辽时候的拉胯战绩,以及这次不战而逃的行为,实在是对大家的信心打击不小。
有这么个风声流传,太原府城中,流传着一种将来日子不过了的感觉。
大家抓紧时间在这最后一个和平的春天吃喝花用,反倒让太原府城在这一年之交,有一种病态的繁荣。
所有的这一切,都在一条消息之后,变了模样。
西北定难军,鬼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据说在他们境内,还有一大半人马没有出来。
根据好事者宣扬,这次出战的定难军,已经有不下十万。
原本大宋就对陈绍的功绩多方遮掩,因为不想给他太大的爵位和官职。
再加之陈绍刻意隐瞒,人们都知道有个叫陈绍的,协助谭稹平定了江南民乱,又在童宣帅的率领下,灭掉了西夏。
至于他收复河西走廊,灭掉高昌汗国,重金收购女真生口这些事都被严格管控,不许传播。
直到如今,再也瞒不住了,因为陈绍真要来了。
他从延安府出发,估计最多一个半月,就能到河东太原府。
到时候这陈绍到底是何方神圣,他的兵马到底如何,能不能保住太原府不受鞑子侵袭,就都知晓了。
此时的太原府,早就不是从盛唐直到大宋开国,那个辖县众多、驻兵极重、事物繁剧的天下大府了。
虽然地理位置依然重要万分,可是钱粮不多,人马也不多。王禀想要整训新军,又苦于没有钱,招募都难,如何发饷。
河东宣抚使署,就在城中心的唐明街上。
河东宣抚使兼知太原府,就是在年初的时侯,责骂挽留童贯的张孝纯。
童贯都跑了,他这个宣抚使,权势比童贯低了百倍,虽然还知着太原府,可是政务却不多,每日里进抵此处,也未曾做什么事情,就是见了见僚属,走马观花的看了左近一些地方,天气太冷又没寻幽访胜的心情。
这些日子干脆就在衙署里面,好象没有这个人一样。
更神奇的是,没有了这个太原府的最高文官,竟然一点影响也没有
此时此刻,在安抚使衙署后院的一处小楼上,张孝纯正在置酒高会,和几个带到太原的心腹幕僚浅饮闲谈。
小楼上张起了暖幕,设了炭盆。楼内暖烘烘的。几名侍女垂首侍立。
晚春景象,虽然别有一番雅趣。
可是想起不久之后要么是女真鞑子来,要么是西北的军头陈绍来,在座几人都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就算幕僚强撑着说些凑趣的话,张孝纯也显得有些懒懒的。
不管谁来,他们好象都没啥好日子过,那陈绍跋扈到了什么地步,还没等朝廷批奏,他就以军情紧急为由,擅自带兵东进了。
从西军自己撤回陕西开始,朝廷的权威就一日不如一日,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文臣们都十分不满。
张孝纯是个正统文人,自然也是不满。
饮了一杯屠苏酒,张孝纯撑起张开的暖幕一角,寒风吹进,倒是让他精神一振。放眼四顾,却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此处可惜再不复当年雄城气象!”
这句话说的不错,河东路为中原之脊,太原又控扼整个河东路。
只要守住太原,就能确保中原无虞,汴梁之所以危险,也是因为河北没有河东的地势。
从此地渡河西便是直入关中之地,李渊籍此创建大唐帝国。
南下便直指中原,在中国统治中心渐渐东移之后更有居高临下的优势。
刘知远便籍此创建后汉,从后周到大宋开国,盘踞太原。
引辽人以为援的一个区区北汉,就成了大宋的巨大威胁。
当时宋与北汉实力差距极大,可饶是如此,太宗太祖,两代皇帝亲征,拿出吃奶的气力,才打下了这座雄城。
也正是因为如此,赵光义在破太原之后,为了维系强干弱枝的祖制。
在太原吃足苦头的大宋,不仅放火烧城,还整个平毁了太原旧城。
可惜,当时脑子一热,没考虑后果。又觉得自己可以马上收复燕云十六州。
三年之后,为了备辽防御,大宋不得不恢复太原。
可是新城却建在旧城东北三十里外,还隔了一条汾河。
过去周长四十二里,城门二十四,城墙高数丈,包以巨石的雄城,就只能存在在记忆当中了。
此刻太原新城,城高不过一丈,全是夯土未曾包砖。城墙也只有周长十一里,只开城门四处。
这已经不止是阉割版的太原了,这其实根本不配叫太原。
说起来要是太原还是当年雄城,太原百姓,甚至河东百姓,估计还不会如此颓丧。
张孝纯他们在此颓丧吃酒的时候,王禀正在城头指挥修葺工事。
在原本的历史上,就是这么个残破的太原,他王禀愣是顽强抵抗近九个月、260天,最终弹尽粮绝,城破人亡。
战至粮绝力竭之时,王禀背负供奉在太原城中的宋太祖赵匡胤画象,跳入汾河自尽殉国。
城中粮草极度匮乏,“军民先食牛马骡,次烹弓弩皮甲,最后甚至割死尸以食”。饿死者不计其数,仅存数千士兵亦极度虚弱。
城破之时,依然与金军巷战。
西路军完颜宗翰,也因此在第一次女真伐宋时候,全程被拦在这里。
也导致完颜宗翰握着女真最能打的军功贵族集团,败给了完颜宗望,成为他后来内斗中的一个把柄,不断被女真内部其他高层攻讦。
张孝纯突然端起酒杯,看着远处的春景,说道:“来的是匈奴,还是董卓,都是我大宋的劫难啊!”
几个幕僚都没搭话,他们久在宦海浸淫,今日的局势还是能看出个高低来的。
陈绍突然展现出如此强大的实力,关键是处处师出有名,即将立下不世功勋。
吃饱了撑的,才跟着张孝纯在背后说他坏话,将来说不定还能跟着逆天改命呢。
定难军人还没到,应州治所的孟暖已经投降,这实在是太吓人了。
更重要的是,在坐的一些官员,他们的家族都搭上了西北商队的线。
要么是借钱给西北商队了,要么是有生意上的往来。
此时的王禀,站在太原城头,神色有些说不出迷罔。
一直以来,压在他心头的巨石,似乎是搬去了
可真的搬走了么?
应州治所的孟暖,他一直有所耳闻,这是辽地汉儿的豪强。
女真灭辽,他趁乱占据了应州,一直以来不显山不露水,原来暗地里竟然和陈绍达成了交易。
和张孝纯不同,王禀是认识陈绍的,当年他们曾一起在童贯麾下。
刚开始,在他眼里,陈绍就是个纯粹的小人。
他结交童贯的亲卫,索贿乡绅,溜须拍马。
但是很快,他就羞愧地发现,被他瞧不起的陈绍,带着几千溃兵和百姓,在横山硬抗了李察哥大军七天。
那时候他们就在不远处,但是为了宣帅和西军诸将的明争暗斗,没有去支持。
本以为陈绍必死,他却活生生守了七天,所以后来宣帅提拔他,去攻占宥州、盐州,王禀一点都没不忿。
死守横山七天之后,人人都觉得这是他应得的。
只是后来随着他在银夏收伏那些羌人,事情仿佛一下失去了控制,那时候西北兵马全被抽调出来伐辽,朝廷无法制约他了。
陈绍就那么一次机会,可以在西夏站稳脚跟,而且条件特别苛刻,需要同时满足:大宋伐辽失败、快速拿下银夏、与西军处理好关系
他还是把握住了。
如今这几年,王禀等人在河北、燕地,心神俱疲,都已经快把西北忘了。
陈绍再一次以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
这一次,举世震惊。
——
从定难军出兵开始,就已经和女真鞑子接战了。
随着春日结束,原来冰封雪飘的云内之地,终于有一丝暖意浮现。
暖意浮现,雪融冰消,就开始了道路翻浆的时节,对骑兵来说,这实在不是一个厮杀的好时候。
大军就算是通行,都比起原来被冻硬了的道路要艰难十倍不止,更何况是厮杀。
所以在武州之北平野山地上,两边都是试探性地进攻、防御,展开一系列小规模威力搜索,互相捉对厮杀的大宋女真两支军马,也随着道路越来越泥泞,不约而同的消停了下来。
将契丹人打的一个城池也守不住的女真鞑子,和定难军僵持了起来,天下再次震动。
人们刷新了对定难军实力的认知,这不是一个弱旅。
道路翻浆带来的这个变化,对于在朔州一带暂时维持着战线的定难军是一个好消息。
女真轻骑哨探还能勉强活动,双方纠缠着打一场轻骑兵的搜索战,这正碰到了横山羌兵的长处。
横山羌兵为主力的银州系人马十分擅长打这种仗。
可如果女真西路军大举进攻,是需要大量辎重随军的,如今的泥土道路根本没有这个条件。
这就表明,在翻浆季节未曾结束,大队女真军马很难杀出应州左近的绵延群山。
如果有主力会战的话,也要推到春末夏初的季节去了。
这就给陈绍提供了足够的时间,来弥补他的地盘距离主要战场太远的弊端。
陈绍的人马,在后世的甘肃、宁夏、新疆一带,而宋金的主战场,是在河北、山西。
几乎就是横跨中国地图。
——
经过延安府,陈绍去看望了老种。
说实话,没有外界传的那么严重。
西北都说他快死了,就剩一口气,还有人说他其实已经死了。
是西军怕朝廷趁机裁撤,才秘不发丧。
这些谣言十分粗浅,明白人一听就知道是假的,奈何有人愿意信。
老种坐在院子里,看上去还算精神,身前盖着一个毛毯。
见陈绍进来,他轻轻抬了抬头,没有说话。
这老东西心里有气。
陈绍暗笑一声,提醒自己千万不要提起折凝香的事,最好连环环也不提。
他回过头,对随行的吴璘说道:“外面那群贼厮鸟,都在传种太尉身体不行了,我看全都该打一百军棍,这完全是造谣啊。”
“你看看太尉,气色多好,比我还红润。”
吴璘干笑一声,不敢应话,他是西军出身,对这位西军图腾,心里多少有些敬畏。
倒是大虎,呵呵憨笑。
种师道没好气地乜了他一眼,问道:“你在这待几天?”
“几天?”陈绍道:“军情紧急,我来看看太尉,马上就走,晚膳就不用准备了,等我驱除挞虏,再来和太尉举杯。”
种师道站起身来,“那我得去看看你的灵武军,传说成立一年就灭过国的新军。“
“吆!能站起来啊!”
“少废话!”种师道没好气地说道:“前面带路吧。”
种师道走的不慢,陈绍疑心他不但能站起来,搞不好还能骑马。
毕竟他从河北撤下来之后,就一直在养身体,深居简出。
历史上,他可还率兵勤王呢。
延安府城外,四下里,一片人喊马嘶的声音。
种家军将士,看着老种的身影,全都激动不已。原来老种相公病的没有传闻那么厉害,他如今都能出来走动了。
种师道和陈绍,站在城楼,俯瞰着这支兵马。
甲胄鲜明,旌旗猎猎,老种是知兵的,一看军容就是强军。
而且人人顶盔带甲,让这员老将,看的窝心不已。
他们西军,穿着狗皮袄的,都算是士卒中的厚甲了。
只有西军子弟,才有一副好甲穿。
甲胄好的军队,上限一定很高,这一点没有人比老种更清楚了。
灵武军给老种的第二个印象,就是马真的很多。
因为这次是去中原,辎重都不需要他们亲自带,而是由商队来解决。
驮马都不带,全都是战马,骑兵一人两匹都是常态。
老种和西夏兵打了这么久,自然知道,西夏兵经常都是一人两马,甚至是一人三马。
这是他眼馋不来的。
人家定难军那小小地盘上,有五个优质牧场,有无数牧民。
光是品种,就有横山马、夏州马、河西马、吐蕃马四种。
而西军?
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事实上,陈绍也有话说,你们西军虽然底层穷,但是将门豪奢是出了名的。
我定难军则正好相反,羡慕我?你们还不配。
西军将门,主要就是四家:种家、折家、刘家、姚家
他们大多是百年世家,长期边贸、军功、贪腐积累了巨额财富,生活极度奢华。
缺钱、缺粮、缺饷,那是小兵的事,和我将门有什么关系。
将领骄奢怠惰,治军不严,训练废弛。军中腐败滋生,克扣兵饷导致士兵贫困、士气低落
史载“陕西饥馑,军士衣屦穿决,形如乞丐”。
而将门子弟,则是骄奢淫逸,衣食住行都是极尽奢华。
首先就是住,在京城和边境重镇兴建规模宏大、装饰华丽的府邸园林,远超一般官员标准。
刘延庆家族在开封的宅弟富丽堂皇,为人侧目。
日常饮食讲究排场,追求珍馐美味;服装饰物使用金银珠宝,极尽华贵。姬妾成群:豪门子弟多蓄养大量美姬娇妾,生活靡费。
仆从如云:役使大量仆役、私兵,排场盛大。收藏珍奇古玩、名贵字画。
这种反差之下,战斗力能保持才怪。
陈绍看着老种的眼神,心中暗暗摇头,说到底,西军是百年下来的产物,暮气沉沉;
定难军正是初创时候,前途广大,人人争先,充满了活力。
“兵马不错,可是你养得起么?”种师道忧心问道:“此次道路难行,沿途的治所,粮食军资是没有多少的。河东聚粮,只够他们自己消耗。”
陈绍笑道:“不是还有漕粮么?眼看要化冻了,运河开通时候,漕粮就到了。”
种师道皱眉转头,看着陈绍,心道你是不是疯了。
漕粮能有你的份么?
但是仔细一想,他又觉得有些惊悚起来,陈绍真是跟朝廷讨要么?
他要是抢呢?
陈绍想起前世很有名的一句话:邻居屯粮我屯枪,邻居就是我粮仓
大宋富裕,产粮区极多,但是如今兵马不行;
自己兵精将猛,战斗力强悍,这不是巧了么这不是
大宋的粮食,大多落到了不缺粮食的人手里,是时候改变了。
“你真是去河东么?”种师道突然问道。
“千真万确。”陈绍说道:“太原不能失守,孟暖不能被灭。”
“那个叫孟暖的,在应州治所,真能挡住女真西路军?”种师道有些不信,尽管西路军因为道路问题,暂时无法大军南下。
但是孟暖才多少人马?
女真鞑子只需派出一个先锋队,就能克城了吧!
种师道是研究过金灭辽之战的,对女真人的战斗力,心中有个大致的估测。
反观孟暖,只是应州一个豪强,手底下三五千乌合之众。
“打吧,打过之后就知道了。”
陈绍懒得多讲,在童贯畏惧女真,只敢赎买燕京的时候,陈绍早就开始渗透应州、朔州了。
他了解孟暖,更清楚应州治所的防御力。(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