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会元出来了!”
“陆兄!”
数百名士子自发地让开一条道路,目光灼灼地望着那个青衫身影。
那目光里,有敬佩,有感激,更有种找到了主心骨般的炽热。
他们今日,不仅仅是为了一条人命,一个公道而来。
他们更是为了自己胸中那口不平之气,为了圣贤书里读到的那些道理而来。
“诸位同学!”
陆明渊停下脚步,对着四方深深一揖。
他清朗的声音,压过了鼎沸的人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今日之事,非明渊一人之功,实乃诸位同学心中公理尚存,浩然之气未泯!”
“是大家,一同为这京城,为这天下,守住了一分公道!”
他没有居功,反而将所有的荣耀,都归于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番谦逊而恳切的话语,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能打动人心。
士子们闻言,更是激动不已,只觉得与有荣焉,胸中那股为理想而战的热血,烧得更旺了。
“陆会元高义!”
“我等读书人,当如陆会元!”
赞誉声中,陆明渊只是平静地微笑颔首,而后穿过人群,向着状元楼的方向走去。
若雪紧随其后,在她身边,那个刚刚脱离魔爪的少女,则亦步亦趋地跟着,小手紧紧攥着若雪的衣角。
回到状元楼,掌柜的早已迎了出来,满脸堆笑。
待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若雪才终于有机会开口。
她看了一眼那蜷缩在角落里,依旧惊魂未定的少女,轻声对陆明渊说道。
“公子,我已经问过了。这姑娘名叫阿青,她祖父姓王,平日里就在西市口卖些草鞋。她祖母多年前就瞎了眼,一家人的生计,全靠她祖父那点微薄的利润,和她自己做些针线活来维持。”
若雪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
“那裴少文前几日路过西市口,一眼就看中了阿青,非要纳她为妾。”
“王老丈自然不肯,裴少文便使了手段,说是要娶阿青为妾……今日,便是来强行抢人的。”
陆明渊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阿青那瘦弱的肩膀上。
他心中微叹,这便是盛世之下的蝼蚁,一阵微风,便足以让他们粉身碎骨。
“公子,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若雪问道,“她祖母那边,还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总不能一直让她待在客栈里,裴家那边……”
不等陆明渊回答,房门便被轻轻敲响。
“陆会元,外面有位自称赵府管家的人求见,说是奉了大理寺卿赵浩然大人的命令,请您过府一叙。”
客栈伙计在门外恭敬地说道。
赵浩然!
陆明渊心中一动。
他沉吟片刻,对若雪道:“收拾一下,你和阿青,随我同去。”
赵府管家亲自将陆明渊迎入府中,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一处雅致的书房。
推开门,一股浓郁的墨香混合着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
书房之内,四壁皆是顶到房梁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排满了各类典籍卷宗。
一位身着绯色官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人,正站在窗前,负手而立。
他听见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在陆明渊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落在了他身后的阿青身上。
赵浩然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没有多说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明渊,你今日在京兆府,做得很好。有风骨,有智谋,不坠我辈读书人的名声。但是……”
他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凝重起来。
“你可知,你惹上了天大的麻烦?”
陆明渊神色平静:“学生知道,是吏部侍郎裴家。”
“吏部侍郎?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这裴宽,是当朝小阁老的心腹!”
“他出身的河东裴家,乃是我大乾立国以来的六大世家之一,门生故吏遍布朝野。”
“裴宽的父亲,更是前朝的户部尚书,虽已致仕,但在朝中的影响力,依旧盘根错节,深不可测!”
“你今日,不是得罪了一个侍郎,而是直接撞上了盘踞在大乾朝堂之上,错综复杂、根深蒂固的世家!”
陆明渊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预料到裴家势大,却没料到竟是如此庞然大物。
小阁老、六大世家……这些名词,每一个都代表着足以让寻常官员望而生畏的恐怖势力。
“现在,你把今天在公堂之上,以及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一字不漏的,全部告诉我。”
赵浩然坐了下来,神情严肃,“我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明渊定了定神,便将自己从砸轿开始,到公堂对质,再到最后逼迫王文成判案的整个过程,详详细细地叙述了一遍。
赵浩然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
待陆明渊说完,他并未立刻发表意见,而是唤来一名心腹下人,指了指角落里的阿青,吩咐道。
“带这位姑娘下去,让内子派个妥当的丫鬟,好生安抚,问清楚那份契约的来龙去脉,务必问得越细越好。”
下人领命而去。
书房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下人匆匆返回,躬身禀报道。
“大人,已经问清楚了。那位阿青姑娘所言,与陆会元所说大同小异。只是……多出了一条至关重要的消息。”
“说。”赵浩然眼中精光一闪。
“阿青姑娘说,她祖父王老丈,根本不识字!”
“那份所谓的卖身契,是裴府的下人念了一段完全不同的话,哄骗老丈按下的手印!”
“不识字?”
赵浩然闻言,那双锐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黑夜中陡然划过一道闪电!
他猛地一拍桌案,脸上露出一丝冷峻的笑意。
“好!好一个不识字!明渊,这件案子的破绽,就在这里!”
陆明渊心中一动,隐约明白了什么。
赵浩然看着他,眼神中带着几分考教的意味。
“你以为,王文成判了一个‘过失杀人’,你就赢了?我告诉你,这远远不够!”
“一个过失杀人,上下活动一番,再加上裴家的势力,最后很可能连流放三千里都判不到,关上几年,使些银子,便能脱罪出来!”
“届时,裴家必然会对你,对这姑娘一家,展开疯狂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