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你便是瀚文兄的弟子,陆明渊?
陆明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枚玉佩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
他抬起头,迎上恩师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眸,郑重地长揖及地。
“学生,谨记恩师教诲。”
这一拜,比之初入门时,更沉,更重。
拜下去的是一个即将远行的弟子,抬起身的,则是一个怀揣着江南半壁江山期许的少年。
林瀚文看着他,欣慰地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父亲般的慈爱与骄傲。
“去吧,莫要学那些小儿女姿态。你此去京城,不是游山玩水,是去取那状元功名,是去为天下苍生立命的。”
“些许身外之物与人情安排,不过是让你走得更稳一些的垫脚石罢了。”
他摆了摆手,语气轻松。
“只要不触犯大乾律法,其余的,你尽可放手去做。天塌下来,有为师在江南给你顶着!”
陆明渊心中暖流涌动,重重点了点头。
次日,陆明渊便开始收拾行囊。
说是收拾,其实也并无多少东西。
几件换洗的衣物,恩师这几个月来批注过的策论文章,还有文房四宝。
除此之外,便是陆明渊带来的三千两银票。
林瀚文为他指派了五名护卫。
这五人,皆是三十岁出头的年纪,沉默寡言,身上带着一股子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铁血煞气。
他们是林瀚文早年镇守边关时带出来的亲卫,个个身经百战,手上的人命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为首的一人姓何,大家都叫他老何,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一道刀疤从眉角一直延伸到下颌,让他看起来格外凶悍。
这些人都是林瀚文的亲卫,对他无比忠诚,如今是陆明渊的护卫!
一切准备就绪,陆明渊带着婢女若雪,以及这五名如山岳般可靠的护卫。
在又一个飘着小雪的清晨,辞别了恩师,踏上了前往京城的漫漫长路。
车队没有选择日夜兼程的急行军方式,而是不疾不徐,沿着官道一路向北。
马车驶出江宁府,江南那标志性的水乡氤氲便渐渐淡去。
小桥流水的精致被开阔的平原所取代。
空气中的湿润水汽也一日比一日稀薄,添上了一分北地的干燥与凛冽。
陆明渊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马车里,或读书,或与若雪对弈。
但更多的时候,他会掀开车帘,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致飞速倒退。
他看到了在寒风中依旧辛勤劳作的农人,看到了因年关将近而挂上红灯笼的村镇。
他看到了在驿站里高谈阔论、意气风发的各地学子。
也看到了一些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的流民,蜷缩在避风的墙角,眼中满是麻木与绝望。
一路上,自然也少不了与其他赶考举子的相遇。
这些能从各省乡试中脱颖而出的,无一不是天之骄子。
他们大多在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锋芒毕露、指点江山的时候。
初时,见到陆明渊这般稚嫩的孩童也身负举人功名,大多是惊奇与不信,甚至有人出言考校。
但陆明渊总能应对自如。
无论是经义的辩论,还是诗词的唱和,陆明渊总能对答如流,一众学子也从质疑转为震惊,最终化为由衷的钦佩。
渐渐地,他的身边也聚拢了一些人,共同探讨学问,交流心得。
二十余日的行程,如白驹过隙。
当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一道巍峨如山峦般的巨大轮廓时,连一直沉默如铁的老何,呼吸都不由得粗重了几分。
京城,到了。
马车缓缓驶近,那股扑面而来的磅礴气势,远非江宁府可比。
城墙高达十余丈,通体由巨大的青灰色条石砌成。
城门洞开,仿佛巨兽张开的大口,吞吐着南来北往的人潮车流。
递上官府颁发的举人玉引和路引文书,守城的兵士只是粗略一扫。
看到“江宁府”的字样和陆明渊那张稚气的脸,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并未多加盘问,便挥手放行。
马车驶入城门的那一刻,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瞬间将他们包裹。
喧嚣,繁华,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权势与欲望的独特气味。
传说中天子脚下脏乱差的景象荡然无存。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足以容纳八辆马车并行的宽阔石板主道,干净得几乎能映出人影。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无论是规模还是奢华程度,都远胜江南。
空气中,不再是吴侬软语的温婉,而是字正腔圆的官话,间或夹杂着陆明渊从未听过的各地方言。
行人摩肩接踵,衣着各异。
有身穿绫罗绸缎的富商,有步履匆匆的官员,有背着书箱的学子,还有那些面相独特的异域来客。
所有人共同构成了一幅包罗万象、气象万千的京城画卷。
这哪里是一座城,这分明是一个自成体系的世界。
“公子,我们我们去哪儿?”
若雪的小脸紧紧贴着车窗,看着眼前这令人目不暇接的一切,眼中满是震撼与一丝不安。
陆明渊收回目光,神色依旧平静,心中却也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他温声道:“先找个地方住下。去问问,京城里赶考的学子,都喜欢聚在哪个酒楼。”
老何很快便打听到了消息。
“公子,是状元楼。据说,大乾开国以来,有七位状元在赶考时都曾下榻于此,名头最是响亮。”
“状元楼?”
陆明渊玩味地咀嚼着这个名字,点了点头。
“好名字,就去那儿。”
车队穿过几条街巷,来到了一座足有五层之高的宏伟酒楼前。
朱红色的牌匾上,“状元楼”三个鎏金大字龙飞凤舞,气势非凡。
楼下车水马龙,进进出出的,大多是作书生打扮的年轻人。
安顿好行李,陆明渊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儒衫,拿着那封火漆封好的信,带着三个护卫出了门。
按照林瀚文给的地址,他穿过几条繁华的街道,来到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坊区。
这里的宅院不再追求奢华,而是透着一股庄重肃穆的气息。
大理寺卿,赵浩然府。
朱红色的府门紧闭,门口没有石狮,只有两名神情冷峻的护卫。
陆明渊上前,递上了自己的名帖和那封信。
管家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接过信,看到火漆上那个熟悉的“林”字私印时,原本平淡的眼神骤然一凝。
他仔細打量了陆明渊几眼,那眼神中充满了审视与惊疑。
“这位陆小公子,是林部堂的弟子?”
管家的语气虽然客气,但那份难以置信却溢于言表。
“正是家师。”
陆明渊不卑不亢地回答。
管家不敢怠慢,连忙躬身道。
“小公子请随我来,老爷今日在大理寺当值,尚未归家,我已派人去通禀。”
“您请先到书房稍作歇息,用些茶点。”
陆明渊被引着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一间书房。
这书房的陈设极为简单,没有名贵的古玩字画,只有四壁顶天立地的书架。
上面塞满了各种书籍和一卷卷用牛皮纸封好的案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墨香与陈旧纸张的味道,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药味。
陆明渊没有坐下,而是缓步走到书架前,看着那些案牍的标签。
“永州旱灾,易子而食案”、“河间府三年沉尸案”、“两淮盐引贪墨案”
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名字,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位大理寺卿的日常。
就在这安静的等待中,时间缓缓流逝。
一个时辰后,门外传来了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
书房的门被推开,一个身穿绯色官袍,面容清癯,两鬓微霜,眼神锐利如鹰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他风尘仆仆,官帽都未来得及摘下,目光第一时间便锁定了站在书架前的那个瘦小身影。
“你便是瀚文兄的弟子,陆明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