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错,那是一种力场。
世界上再无任何一种力量,能如一种强大的自然法则那样,牢牢地抓住一个人。
想要短暂的克服地心引力不算多么困难。
小孩子会淘气的跳过阶梯,上了年纪的老妇人也能把轻些的纸张从低处提到高处,紧绷的弓弦更是可将箭支投射向老鹰。
大力士能够把一只苹果远远的笔直向上抛出去,化作天际的一个黑点。
而地心引力就是似有似无的存在在那里,缭绕在你的四周,象一双无形的臂膀环绕住你。
所以它终会落到地面。
他漫无目的在城市里散步,在手机上看着流媒体上的棒球比赛,把顾为经的展览远远的丢出了脑海。他一次次的把苹果用力的向上抛去。
似乎有一点效果。
有很多次。
精彩的体育比赛,餐台上的特色美食,城市里的风光都暂时的吸引了戴克·安伦的注意力。可在他分心的时候,在他出神的时候,在他等待服务生上茶的空档,甚至在棒球上的关键的第九局比赛,决定两队生死命运的瞬息。
总有那么一两息的时候
他无法维持自己的精神的专注,无法维持让苹果远远的向上飞行的念力。
苹果便会笔直地呼啸而落。
砸得他火冒三丈。
砸得他头晕目眩。
砸得他
刻骨铭心。
总有一块石头,一颗苹果,是无法丢开的。
它就是那块上帝所创作出的“无法被上帝所举起的石头”(注),上帝都不行,何况是超人呢?费尽全身的力气,努力让自己不去想一件事情这个行为本身,就包括了对于这件事情的念念不忘。(注:这是着名的神学悖论:无所不能的上帝能够创造出一块他自己无法举起的石头么?)于是。
徜若对方能在三天之内来到阿布扎比。
那么。
他可以见对方一面。
他又打了几个工作电话,鬼使神差的打开了《油画》电子版网页。伦实在忍不住,想要看一看《油画》杂志对于这场画展的报道如何。
刷新了好几次页面。
除了一两行几周前的相关短信之外,戴克·安伦什么都没有找到。
苹果又一次重重的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他切换到了买手指南的版块,打开了筛选编译器,勾选了“在世艺术家”、“成交总价由高到低排序”两个选项。
他略过了榜首那几个几乎万年不变的名字。
很快。
“马仕画廊签约艺术家,美国芝加哥艺术学院代表性艺术家,2001年获得芝加哥美术与戏剧一””
“推荐等级:两星半”
《油画》和几乎所有的主流拍卖行都有相关的数据分享的协议,排除那些不太为人所知的收藏家之间的私人交易。安伦的个人作品交易总额大约在4700万美元左右,在全球在世的艺术家里排在第42位。
“下降了三名。”
如果只看过去五年的投资市场热度,戴克·安伦的数据指数排在了全球第87位,而如果是只看过去三年,他排名已经跌到一百名开外了。
艺术拍卖的水非常深,一直被认为里面牵扯到了大量的市场炒作,洗钱,虚假交易等等的行为。有些是灰色地带,有些干脆都直接就是涉嫌违法了。
一直都传说。
顶级画廊为了保持自己的“招牌”,有些时候,会安排自家的买手携重金进场操控艺术市场。可不管怎么说。
《油画》杂志的相关榜单已经是行业里相对最权威、最“干净”在同一份榜单之上,“戴克·安伦”这个名字正在划出一道显著的下降曲线,直直的向着地面砸去。
在所有能查询到的交易榜单之上,顾为经的排名都是“999+”,他的成交总金额是零。伦明知道,顾为经目前还没有任何一张作品在市场上流出,可就算如此,这还是给了他巨大的安全感。不知怎么的。
他现在就是很需要《油画》杂志这样的权威媒体来为他提振信心。
不过。
他知道,这个评星就跟在那里扯淡一样。
“一个毫无意义的星级”。
对于一个国际双年展的史上最年轻的获奖者,三星等级的期待指数看上去中规中矩。
要不然两星都嫌高了,要不然是五星都嫌低了。
根本没有第二种可能。
《油画》杂志社这个看上去很中庸的艺术家等级,在这个情景之下就显得特别的微妙。伦明知道《油画》在那里玩着当婊子立牌坊的把戏,所谓的号称“按照艺术水平,公正的确定推荐星级”鬼才信。他这种交易额几千万的艺术家的定星,肯定和一个市场排名“999+”的画家的定星含金量是完全不同的。
对方这个“三星”也是《油画》杂志内部互相角力,互相妥协的结果,大概连《油画》杂志都不知道,应该要怎么给顾为经定一个推荐等级。
可。
比自己要高半颗星。
在展览信息的版块之中,翻看起来当年他自己的那场在阿布扎比卢浮宫的相关报道。
“一场无聊透顶的灾难,马仕画廊的主力四分位看上去已经完全分不清球门的方向了。”
“笨拙的演出。”
“事实证明,离开欧洲,跑到沙漠之中也未必意味着成功。阿联酋酋的王子们确实有的是钱,但抱歉,他们不傻。亿万富翁们可以花100万美元买一套妆点墙壁的墙纸。安伦的作品,抱歉,殿下,要不然咱们还是买点墙纸吧。”
看着看着。
他是艺术的超人,他曾相信自己可以拖着一整架波音747向着天空飞去。
他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呢!
“后来,我又去了一趟美术馆。”
被这个故事吸引到了注意力的罗伯特问道。
“不。”
“就在当天晚上。”艺术家说道。
一般被情绪所击到的时候,如果芝加哥白袜队的棒球赛,和全情投入的工作都帮助不了戴克·安伦,他还有一个超级绝招。
走进一间酒吧。
一盎司的百利甜,一盎司的蓝橙利口,两盎司的加利安奴外加两盎司的百加德朗姆酒,这种可以象是纯酒精那样雄雄燃烧起烈焰的酒水,也能在几分钟内烧尽所有烦恼。
除了第二天醒来往往脑袋疼的不知道自己是谁,还有两次钱包丢了以外,再无第三个缺点。问题是这里是阿布扎比。
所以。
他还是去了卢浮宫。
当一枚苹果一二再,再二三,反反复复的砸在他的脑袋上的时候,就算你悟不出万有引力定律,也可以领悟些别的东西。
比如。
他必须要让自己发自内心的相信,顾为经的展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所有加诸在他的画展上的评论,也完全可以加诸在顾为经的那场画展上。
艺评人都是些狗娘养的婊子。
凭什么不喷顾为经。
“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强烈的羞耻。我知道展厅的工作人员认识我。”
“我认为哪怕仅仅是这种去而复返的行为,都可能向外界透露着一种“认输’的行为,所以我进入展馆的时候,一直偷偷摸摸的。看看这个展,看看那个展,漫无目的游荡。直到快要闭馆清场的时候,才仿佛不经意的走进了马仕画廊的展厅。”
“然后那场展览震撼了您?”
罗伯特询问道。
“不。”
“我又在展厅里快速转了一圈。把所有评论界骂我的话,都对着那些作品在心里全骂了一遍。”伦狡猾的笑了笑。
“出来之后,我觉得心情好多了。”
直到那天晚上。
“我是一个幸运儿。”
有多少人的作品,成交额能够卖到5oo0万美元?
一万个心怀成为大画家的梦想拿起画笔的人之中,才能有一个半个的成为戴克·安伦。
“就象超级英雄的故事一样,一个人,怀着某种故事,肩负着某种命运,注定要去拯救世界,这就是我的故事。”伦想了想。
“起码,这就是我的故事的开端。”
“当然,那时候,可能比现在的顾为经稍微大上几岁,也不是个展。但那是学校所属的芝加哥博物馆是美国最有名气的博物馆之一。当时我记得,从我的作品所摆放的位置,走出来,旁边的展厅里就摆放着莫奈的《睡莲》以及梵高的那幅《自画象》。士尼的孙子还跑来看了展,我清淅记得,他曾在我的作品前驻足。”
“对于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年轻人来说,这应该意味着什么,对吧。”
“我很快就签了画廊。一开始一幅画的价格是7000美元,很快,数额就几倍于此。画廊方面承担了我所有的展览开销,甚至是生活开销。”
“总之,我的开端是非常的成功的。”
“狂喜,迟疑,迷茫,淡漠这就是迄今为止,我人生的四个季节。”
戴克安论说到。
“而看展的过程,就象是把这四个季节颠倒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