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内,高正和好友难得碰上面,却是头一回这般正襟危坐。
鄷纭久病,已经许久未曾下床,今日能过来,还是靠着邵氏大师兄开的一剂药,强撑着能下床走动。
能为了儿子的事,正式登门下聘。
也不算是太过草率了。
毕竟他们带来的聘礼,整座宅子都要放不下了。
高正作为老友,还是稍微原谅了一些鄷纭。
只是邵氏同鄷纭可就没有那么深厚的情谊了。
“弟妹昨夜没睡好?怎么脸色看着不太好?”
邵氏深吸一口气,“阿纭觉得我脸色不好,是因为没休息好?”
鄷纭笑了声:“这些年了,你还是这样幽默。”
“这些年了,你怎么还是这样强势?”
邵氏看了眼鄷纭身侧的少年,对方一声不吭,默默低头看着地面。
“你要是想要同我们当亲家,大可以私底下说,你这样求来一桩赐婚旨意,不是强逼着我们吗?”
“瞧你这话说的。”
鄷纭丝毫不生气,笑眯眯说:“哪里是强逼,你方才也说了,若是想同你做亲家,私底下说也行,
那我去找皇兄赐婚,不也是一样的吗,左右你不会拒绝我的。”
高正见邵氏眼神都瞪大了,连忙同鄷纭使眼色。
“阿纭啊,话不能这样说,这有商有量的,我们自然是不会拒绝,你这强买强卖,我们可得好好考虑了。”
“这又不是做生意。”
鄷纭抬眉,“何至于用强买强卖这四个字来形容我们两家之间的情分。”
“你也知道这不是做生意。”
邵氏下巴微抬,“先是要强逼着我们成亲家,如今又送来了这么多聘礼,怎么?
这不是要买了我家闺女的意思。”
“可莫不要这么说。”
鄷纭连连摆手,“谁家也不缺点金银,你高家的产业也不可小觑,再说了,阿枝那般好的姑娘,
我看着她长大的,是花多少金银财宝都买不到的,这我眼里,她比我亲闺女还要亲。”
“这话你说了不知多少年,现如今竟然还敢说,你要是将她当亲闺女,怎么会推她进火坑。”
邵氏拍桌子。
高正连忙拦着人,“别发脾气,伤身体。”
“怎么会是火坑。”
鄷纭看了眼身侧默不作声的儿子,“鄷彻这小子,你们是看着长大的,他哪里有过什么坏心眼,
论学识,他是燕老太傅的关门弟子,和阿枝同样在岳麓书院念书的,
论武功,高正,你也不是他的对手吧。”
“你这话怎么说的。”
高正睁圆了眼,“我打不过这小子。”
“打得过。”
鄷彻连忙接话:“我不是伯父的对手。”
“这还差不多。”
高正说完,感觉身侧传来的目光凉飕飕的,紧急闭嘴。
“你们少在这儿一唱一和,高枝是我独生女儿,她在我心里的分量,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敌得过。”
邵氏掷地有声:“我可以告诉你们,要不是昨日高枝拦着,我一定入宫请官家收回成命。”
“那你这意思,如今阿枝是同意了这门婚事?”
鄷纭问。
“我没有说过高枝说过这话。”
邵氏冷哼了声:“她只是怕她父母会因抗旨受罚。”
鄷彻闻言顿了下,馀光内,熟悉的身影走入厅中,生生将不太愉悦的气氛给打破。
“叔父,您今日来了。”
高枝小步走到人跟前,“您身体好些了吗?”
“你看看,还是我闺女会心疼人。”
鄷纭听到小姑娘关心,乐得眉开眼笑。
“谁是你家闺女,可别乱说话。”
高正清了清嗓子。
高枝瞄了眼邵氏,自觉走到两人身侧坐好。
“娘,您叫我过来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
邵氏看着女儿,“你鄷叔父来下聘,你不过来,谁过来。”
高枝小声哦了声,瞄了眼鄷纭身侧的少年郎。
“鄷彻,时辰尚早,你要不要带阿枝去散散步,我同你高伯父和伯母聊一聊。”
鄷纭这是这支开人。
有些话,当孩子的不好听。
“是。”
鄷彻同两位作揖,随即看向高枝。
小姑娘跟着起身,同高正说:“我们先出去啦。”
高正暗暗点头。
廊下,两人径直往花园内走。
“你们怎么来得这样突然。”
高枝背着手,走在人身侧,“昨日也没听说你们要来提亲下聘。”
“这都是该有的规矩。”
鄷彻侧首,视线落在小姑娘乌发上各式各样的簪环首饰上。
她今日用心打扮过。
园子里的梅花开得正好,明艳动人,可如今,却比不得小姑娘分毫。
他的阿枝,得一直一直这样好看下去。
就象是养花一般。
将阿枝养娇。
日后他们成了婚,他要给阿枝买好多好多的首饰,京城时兴什么,他就给阿枝买什么。
让她每日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要比在家中时,还要开心自在。
“哦。”
高枝盯着脚下往前走,“我还以为赐了婚,就不用做这些了。”
“这是我们两人的大婚。”
鄷彻站定,“该有的,都不能少。”
他的阿枝,该得到所有该得到的,也该比别人得到的更多。
“我还以为,你昨日会入宫去找官家退婚。”
鄷彻说。
“我这样好看的一张脸,可不想出现在刑场,到时候人头落地,多可惜啊。”
高枝耸了耸肩膀。
鄷彻扯动嘴角,“是很可惜。”
“那你呢?”
高枝好奇,“你没想过要让官家收回成命?”
鄷彻自然不会做这般愚蠢的举动。
这道婚旨本就是他费尽心思求来的。
哪有让人收回去的道理。
“我为什么要让官家收回成命?”
对方反问得理直气壮。
“说得好象你挺期待一样。”
高枝没忍住笑了声。
鄷彻却没有笑一声,保持着正色看着人。
“你不期待吗?”
高枝被对方这表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啊?”
“高枝,你…是不是不愿意嫁给我?”
鄷彻深吸一口气问。
高枝瞳仁缓慢转动,“那要是我不愿意嫁给你,你打算怎么办?”
鄷彻垂下眼睑,细密睫翼盖住人眼底的情绪,叫高枝看不透他心底究竟在想什么。
得了这桩婚事,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高枝猜不到。
“入宫。”
鄷彻沉默良久,才启声:“让官家收回成命。”
“你不怕人头落地啊?”
高枝说完又觉得不对,“官家是你亲伯伯,应该不会对你这般残忍。”
“所以。”
鄷彻拦住她继续前行的脚步,认真问:“你是真的不愿意嫁给我,是吗?”
高枝被迫站定脚跟,目光同人接触,象是要陷入他漆黑深邃的眼神里。
“我……”
少年郎袖底的掌心微微发抖,面上古井无波,心底却是波涛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