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燕尾城郊,卷起几片枯叶,在这座破败庄园的檐角下打着旋儿。
自从三日前陈平安归来,往日里下人们惊惶的脚步声、压着嗓子的议论声,便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巡夜族人整齐而沉稳的靴底摩擦声,以及风中隐约传来的、护庄大阵灵力运转时那若有若无的嗡鸣。
一切都静了下来。
庄园最偏僻的院落,一间厢房内,灯火如豆。
陈平安盘膝坐在榻上,身前悬浮着三枚空白的玉简,表面流转着温润的微光。
他没有去想被玄鹰堡占着的祖宅,更没打算出手。那座盘踞北地多年的庞然大物,如同一座生了根的铁山,想从正面将其撼动,是蠢夫所为。
可只要是山,就必有裂痕。
他要做的,便是找到那一道道最不起眼的裂痕,然后将楔子,一寸寸地敲进去。
陈平安伸出食指,指尖灵光微吐,点在了第一枚玉简上。
神识沉入其中,陆沉那张坚毅却难掩疲惫的脸庞,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没有安慰,也无需鼓励。对于这位惊雷谷仅存的硕果而言,冰冷的事实与复仇的契机,才是最好的强心剂。
他的脑海中,无数信息流淌、整合,最终化作一道道清晰的刻痕,烙印在玉简的内壁。
“雷万壑,玄鹰堡副堡主,原惊雷谷长老。功法《紫电惊雷诀》,已至金丹中期,然其性情暴躁,每逢激战,左路攻势必有三息迟滞……”
“……其人好大喜功,尤爱虐杀同门,以此彰显其威。此为第一可利用之处。”
“……斗法之中,惯用‘雷光三叠’起手,实则为虚招,意在掩护其本命法宝‘惊霄刺’……”
一条条情报,在心中反复推演了无数遍。情报之后,一个以“示敌以弱,借刀杀人”为核心的杀局,被他一笔一划地勾勒成型。
做完这一切,他指尖轻抬,玉简光芒一敛,静静悬浮于一侧。
接着,是第二枚。
陈平安的目光落在玉简上,想到的,却是远在天工坊的铁三,以及那位野心勃勃的玄鹰堡堡主。他的嘴角,逸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
这一次,他没有在玉简中刻下任何功法或图纸,甚至连一个字都未曾提及铁三。
他的神识,仿若一位苍老的说书人,用一种古朴晦涩的笔调,在玉简内描摹出了一段上古奇闻。
奇闻讲的是一种名为“人兵合一”的逆天秘术,但也点明了此术最致命的缺陷——冲击关隘之时,极易引发神魂反噬,轻则道基尽毁,重则当场魂飞魄散。
故事的结尾,笔锋一转,用一种极不确定的语气,提到了一味似乎能化解此厄的天地灵物——七窍玲珑木。
他缓缓收回神识,看也不看那枚玉简,便探手抓向了第三枚。
这一枚,无名无姓,注定要成为一封没有来处的信。
他的神识变得飘忽而模糊,仿佛一缕无根的游魂,在玉简中落下寥寥数语,暗示惊雷谷的余孽,叛徒雷万壑将于某日,因一件“私事”,孤身一人前往天工坊左近。
话语间,充满了不确定,仿佛只是道听途说,却又精准地指出了时间和地点,足以让那些早已被仇恨烧红了眼的惊弓之鸟,生出无限的遐想。
三枚玉简,静静悬浮在他面前。
陈平安屈指一弹,三道微光一闪,便没入脚下的地板,消失不见。
屋内,重归寂静,只余一豆灯火,映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