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小真人又写信出主意了?
长孙王妃不禁心生好奇。
看二郎这态度,不会又是那种奇奇怪怪的推理吧?
接过信翻阅过后,也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
李世民说道:“是不是也觉得很天真,很不靠谱?”
哪知,长孙王妃却并未附和他的话,而是道:
“看起来确实很无稽,然当初他刚刚推理出有人要毁书时,二郎是不是也觉得很无稽?”
李世民自然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惊讶的道:
“你不会真相信他的鬼话了吧?”
长孙王妃说道:“以我的认知,确实无法接受他的推理。”
“但他最让我们惊叹的地方,不正是天马行空般的思维方式吗?”
“一次两次可以说是运气,但您也说过,他从来没有错过。”
“或许这次也如往常那般,他以他独特的思维方式,看到了我们没看到的联系呢。”
“我觉得,对他您不应该以常理揣度。”
李世民摇头道:“道理我懂,但国之大事我岂能如此草率。”
自己完全无法理解,又实在看不到成功可能的计策,怎么能轻易就同意。
长孙王妃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但作为上位者,您必须要想办法发挥每一个人的特长。”
“陈玄玉的特点就是思维方式天马行空,却总能有所得。”
“您总不能困于常人思维,就经常否定他的计策。”
“若如此,对您是一个极大的损失。”
“时间长了,他自觉不能受到重用,也会离您而去。”
李世民缓缓点头,说道:“观音婢所言甚是,然我实在想不到,要如何发挥他的特长。”
还是那句话,完全无法理解的思维方式,怎么用?
长孙王妃笑着说道:“您不妨反着来思考。”
“其他人的计策,我们会优先考虑是否可行,能带来哪些好处哪些坏处。”
“如果好处比坏处多,就可以考虑施行。”
“对陈玄玉的计策,您不要考虑是否可行,先考虑是否会带来坏处。”
“如果坏处很大,那就否决。”
“如果坏处很小,或者不会有什么影响,就试着施行一下。”
李世民没有说话,只是皱眉思索。
长孙王妃继续说道:“就以他此次的计策为例。”
“您就考虑,将赵德言送到突厥,有没有害处,害处又有多大。”
“就算他未能发挥任何作用,对大唐又有何损失?”
李世民立即就说道:“莫要忘了西汉中行说。”
中行说是西汉初期的一名宦官,因为无权无势,被选中随和亲公主前往匈奴。
他自然不想去匈奴受罪,于是就对上面说:
如果让我去匈奴,我会给他们出谋划策,让大汉付出代价。
他的话非但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被所有人嘲笑。
你一个什么都不是的阉人,也配说这种话?
然而打脸的事情很快就来了。
中行说到了匈奴后,迅速取得了单于的信任,成为重要谋臣。
负责战略谋划以及对汉事务。
并为匈奴创建了一套经济制度。
虽然很简陋,但非常适合匈奴。
可以说,他兑现了自己的誓言,让大汉付出了惨重代价。
长孙王妃自然知道这个人,但她却有不同的看法:
“那时的大汉与匈奴互不了解,汉人也少有愿意为匈奴效力者。”
“中行说是宫中宦官,耳闻目睹懂得了许多,常人难以了解的知识。”
“他去了匈奴后,才能起到作用。”
“但突厥不一样,数百年来他们一直在和中原打交道。”
“双方联姻更是不知道有多少次,数不清的中原人为匈奴效力过。”
“即便是现在,也有前隋义成公主、杨善经等人为其出谋划策。”
“去年窦建德更是将萧皇后以及数十位大臣,送给了突厥颉利可汗。”
“突厥人对中原的情况是非常了解的。”
“赵德言此人品性低劣,虽有些小聪明,实难堪大任。”
“就算将他送到突厥,也断无可能成为第二个中行说。”
李世民也不得不承认,她这一番分析确实有道理。
时代不同,面对的局势不同,不可同日而语。
但他还是反驳道:“既然赵德言难堪大任,将他送过去又有何用?”
“颉利麾下有许多汉人,其中不乏人才。”
“若他真有心变革,又何须等赵德言?”
长孙王妃已经理清思路,闻言回道:
“您应该反过来想,哪个君主不想一言九鼎干纲独断?”
“突厥可汗既然非常了解中原制度,难道他们就不羡慕中原皇帝的权势?”
“我以为,他们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且义成公主等人各有心思,他们也都知道,在突厥施行中原的规矩,只会导致内部分裂。”
“所以他们才是最反对突厥可汗变革的人。”
“就算突厥可汗有这个想法,也很难获得他们的帮助。”
“颉利肯定也想当突厥皇帝。”
“但他去年才刚当上可汗威望不足,是不敢表露出这层意思的。”
“一旦等他坐稳汗位,就不好说了。”
李世民颇为惊讶,似乎没想到她竟然能说出这一番道理。
但仔细想想,好象还真是如此。
权力的诱惑有多大,再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了。
突厥可汗不可能不想当真正的皇帝。
只不过碍于旧制度,他们不敢迈出那一步罢了。
但问题也就在这里。
“难道颉利就敢迈出那一步?”
长孙王妃笑道:“所以这是一步闲棋,成不成对大唐都有好处。”
就算不成,把赵德言这个小人清除,也算是整顿了一下吏治。
如果他真的做到了,那对大唐的好处大到简直不敢想。
“而且情报上说,之前赵德言出使突厥之时,极短时间就结交了好几位大贵族。”
“可见此人对突厥人的秉性非常了解。”
“这样一个奸佞小人,才更有可能鼓动颉利变革。”
李世民不置可否,继续问道:
“最后一个问题,赵德言真的会鼓动颉利变革吗?”
长孙王妃笑道:“赵德言不会,可以有李德言孙德言。”
大唐那么多人,派几个间谍过去蛊惑一下很难吗?
李世民忽然大笑起来:“哈哈……观音婢真是我的贤内助啊。”
“若此计真成,你当居首功也。”
这就是被说服,同意了陈玄玉的计策。
长孙王妃谦虚的道:“就算没有我,二郎也能想通的。”
“况且这个计策是玄玉小真人所献,我可不敢居功。”
李世民抓住她的手,宠爱的道:
“计策是他献的不假,但说服我的却是你。”
“只有你最懂我,能劝的动我。”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一番话说的长孙王妃骨头都软了,眸子如水般看着他,喃喃道:
“您就会哄我。”
夫妻俩卿卿我我了好一会儿,才再次谈起正事。
长孙王妃说道:“我对玄玉小真人更好奇了,真想马上就见一见他。”
李世民道:“把他招来你又不愿意。”
长孙王妃认真的道:“他是大才,我们岂能因年幼就轻视他,认为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李世民笑道:“这小子若是知道你如此夸他,肯定会乐的合不拢嘴。”
又聊了一会儿陈玄玉,夫妻俩就开始讨论起了这个计策的可行性。
最终决定,先考察一下赵德言。
如果他真的适合,就先给他提一提品级。
毕竟他一个从八品,去了突厥也很难获得重视。
起码也得是个五六品。
官职提上去,就开始打压。
将他逼的在大唐呆不下去,不得不去突厥。
带着仇恨和憋屈去突厥,他肯定会拼命证明自己然后报仇。
如果他不适合,那就想办法安排一个人去执行这个任务。
之所以不直接选第二条路,有两个原因。
其一,自然是出于对陈玄玉的信任。
毕竟这个计策是他想到的,赵德言也是他挑选的。
说不定这里面就有什么讲究呢。
在没搞懂他思维方式的情况下,尽量不要破坏他的原计策。
除非赵德言实在不适合。
第二个原因,则是无人可用。
执行这个任务很危险,还需要很长时间。
李世民将自己身边的人审视了一遍,发现没有一个合适的。
有那个能力的,他不舍得放,人家也不一定愿意去。
没那个能力的,他也不信任。
所以还是先考虑赵德言吧。
不过李世民也做了另一手准备,派几个人专门盯着赵德言。
关键时刻推他一把,帮他减少一些困难。
-----------------
赵德言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给盯上了。
从嵩阳县回来后,他立即就写了一封奏疏给李建成。
主要框架,就是那晚成玄真所讲的东西。
只不过他将突厥变革这一块给隐去了,只讲了前半部分。
当然不是原样照抄,而是结合了自己的经验。
他确实研究过突厥,对大唐也有一定了解。
所以这封奏疏写的可谓非常出彩。
李建成看完之后,也非常的意外,然后将其递给了新任太子洗马魏征。
魏征看过之后大为震惊,认为其是大才,当重用。
不过在了解过他的人品后,给出了更中肯的评价:
“此人可用而不可重,既然他如此了解突厥,不妨让他去鸿胪寺,专门负责与突厥人交涉。”
“也算是对他这封奏疏的奖赏。”
“有了这个榜样,其他人也会受到鼓舞,踊跃向您上书进言。”
李建成赞道:“此言大善,就以洗马之法处置。”
“明日我上奏陛下,将赵德言调去鸿胪寺担任主簿。”
魏征欣喜的道:“太子英明。”
第二天李建成就将赵德言的奏疏呈给李渊。
李渊看过之后大喜,立即同意了他的建议,提拔赵德言为鸿胪寺主簿。
这个职务是从七品上,比他原本的从八品下高了五级,妥妥的越级提拔。
(从七品上,从七品下,正八品上,正八品下,从八品上,从八品下。)
放在太平时期,这个提拔是不符合规矩的,肯定会被人阻拦。
然而现在是战乱年代,唯才是用。
真有大才,一朝为相也不是不可能。
更何况这还是对突厥方面的专家,更应该提拔。
所以这个任命很轻易就通过了。
李世民自然也在场,本来他还在思考,要如何试探赵德言,如何不动声色的提拔他。
毕竟他是东宫出来的,你秦王无缘无故提拔他,肯定会惹人怀疑。
容易节外生枝。
没想到,还没等他行动,东宫就先出手了。
赵德言那本奏疏的内容,他很容易就得知了全貌。
看过之后很是不耻。
这些内容,陈玄玉在信里都已经说过了,很显然赵德言是抄袭。
人品果然低劣。
关键是,赵德言竟然真的拿这些话题做文章。
全被陈玄玉给预料到了。
对他的计策,也不禁多了几分期待。
看完整份奏疏,李世民又发现了一处异常。
赵德言将后半部分,也就是关于突厥改革那一块,给隐瞒了下来。
要么他觉得这些不靠谱,所以没提。
要么他认为这一点很重要,故意瞒而不报。
但有了先入为主,李世民认为他是故意的。
不过出于谨慎,还是派人去试探了一番。
方法很简单,找个和赵德言相熟的人,请他喝酒。
半醉不醉的时候,故意提起赵德言的那份奏疏,使劲儿的吹捧。
等赵德言得意忘形的时候,再冷不丁的说,突厥必败云云。
赵德言果然没绷住,反驳说不尽然,突厥若是模仿大唐体制呢?
这一下李世民终于肯定,赵德言果然相信了陈玄玉的那些话,认为突厥可以变革。
他不在奏疏里提这些,果然是别有用心。
心中除了对赵德言的不屑,还有对陈玄玉的惊叹。
识人眼光独到,思维方式天马行空。
非常人所能理解也。
既然确定了赵德言合适,那么接下来就是想办法将他送到突厥了。
李世民并没有着急。
越是这种时候,他就越是冷静。
操之过急反而会坏事,用一两年时间,将赵德言逼走也不晚。
没必要着急。
-----------------
且说金仙观这边,送走了赵德言后,陈玄玉再次投身于新教派思想框架的编写之中。
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七月中旬,新道观的地基部分终于收拾妥当,正式开始了建设工作。
也就在这个时候,长孙无忌找了过来。
陈玄玉立即就知道,运书船如原历史那般沉了。
这让他非常兴奋。
马上就放下了手头的事情,亲自去迎接长孙无忌。
一方面,他对长孙无忌也很好奇。
另一方面,想详细了解沉船前后的事情。
毕竟原历史上,这就是一桩悬案。
不知道这一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希望能有个准确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