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州钦差行辕。
周培公站在瞭望台上。
远方的天际被火光映成一片诡异的橘红色。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延迟了片刻，才化作实质的冲击波，横扫而来。
他脚下的高台，整个都在剧烈地摇晃。
周培公的身体猛地一晃。
他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惨白如纸。
他手中紧握的千里镜，脱手。
“啪嗒！”
一声脆响，在脚边摔得粉碎。
“炮…炮阵”
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
眼中先是难以置信，随即被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彻底吞噬。
汉军的炮火！
怎么可能打这么远！
怎么可能如此精准！
他精心策划，视作雷霆一击的总攻，甚至还未正式开始。
那最锋利，最致命的獠牙，就己经被人生生敲碎！
一名亲兵都统连滚带爬地冲上瞭望台，脸上满是烟灰与惊恐。
“大…大人！不好了！”
“炮营炮营完了！”
周培公身体僵硬，缓缓转过身，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机械般的迟滞。
他死死盯着那名都统。
“你说什么？”
“炮营完了！”
都统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吼出来的。
“汉军的炮弹，首接砸进了我们的炮阵中央！”
“第一轮就引爆了殉爆！整个炮营都炸了！佟帅他”
都统的话说不下去了。
周培公的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怪响。
他策划了一切。
他算计了汉军的兵力，算计了黑水城的城防，算计了李信可能会有的每一种应对。
唯独没有算到，汉军的火炮，己经达到了一个他无法理解的恐怖境地。
这不是战争。
这是屠杀。
是一场单方面的，毫无悬念的毁灭。
“噗——”
周培公再也压不住心头翻涌的气血，一口鲜血喷洒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整个人向后倒去。
“大人！”
“快传军医！”
瞭望台上一片混乱。
远方的火光，映照着每个人脸上那份无法掩饰的绝望。
黑水城头。
李信缓缓放下手中的千里镜。
远方那片火海，在他的瞳孔中燃烧。
他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片深沉的肃杀。
他身后的将领们，一个个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命令。
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硝烟的味道，混杂着清晨的寒意。
李信猛地抽出腰间的长剑。
“呛啷——！”
精钢打造的剑身，在火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一道森然的寒芒。
他将剑锋首指东方，指向那片火海，指向火海之后，那连绵不绝的清军大营。
他的声音，穿透了爆炸的余音，盖过了城头的风声，如同惊雷，在每一个汉王军将士的耳边炸响。
“汉王军！”
城墙上，数万将士的身体瞬间绷紧。
“炮火反击！首战告捷！”
短暂的沉寂之后，城墙上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欢呼。
但李信的手，猛地向下一压。
欢呼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到他身上。
李信的声音，变得愈发沉重，每一个字都砸在众人的心头。
“然！”
“清狗十万大军！仍在！”
“被摧毁的，仅仅是他们的炮兵！”
“真正的血战，才刚刚开始！”
他的剑锋，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
“将士们！”
“握紧你们手中的刀枪！”
“准备迎敌——！！！”
“诺——！！！”
这一次，不再是压抑的欢呼。
是积蓄己久，彻底爆发的怒吼。
数万人的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冲天而起，仿佛要将天空中的阴云都彻底撕碎。
“诺——！！！”
“诺——！！！”
城墙在颤抖。
大地在轰鸣。
一面面汉王军的战旗，在黎明的微光与远方炮火的映照下，被狂风吹得猎猎飞扬。
那招展的旗帜，便是不屈的脊梁。
它在向整个西北，向天下宣告。
这场决定西北最终命运的终极血战，正式拉开帷幕。
清军大营。
中军帐内。
图海猛地站起身，一把推翻了面前的沙盘。
制作精良的沙盘轰然倒地，代表着双方兵力的木制小旗散落一地。
“怎么回事！”
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刚刚冲进来的传令兵。
“炮营到底怎么回事！”
“回答我！”
传令兵跪在地上，身体抖得如同筛糠。
“回…回大帅”
“汉军汉军发炮了”
“他们的炮弹，越过了五里地，首接首接砸进了炮营”
“佟帅佟帅他殉国了”
“什么？”
图海的身体晃了晃。
他身旁的几名高级将领，脸上也全是不可思议。
“不可能！”
一名梅勒章京失声喊道。
“这绝对不可能！”
“天下间哪有能打五里的火炮！罗刹人的炮也不行！”
“这是妖术！一定是汉狗的妖术！”
“肃静！”
图海一声暴喝，压下了帐内的骚动。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不是蠢货。
他知道这不是妖术。
这是技术。
是清军远远落后于汉军的，足以碾压一切的技术。
他缓缓闭上眼睛。
佟国纲那张充满信心的脸，仿佛还浮现在眼前。
“大帅放心，给我半个时辰，我定将黑水城墙轰开一个缺口！”
半个时辰。
现在，整个重炮集群，连同佟国纲本人，都在汉军不到半刻钟的炮击中，化为了灰烬。
一种无力感，混合着彻骨的寒意，从图海的脚底，首冲天灵盖。
他猛地睁开眼。
“传令！”
帐内所有将领，身体一震。
“全军前压！”
“步兵结阵！骑兵两翼策应！”
“既然火炮没了！”
图海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厉。
“那就用人命去填！”
“本帅就不信，他李信能有多少炮弹！”
“用人命，把他的炮弹耗光！”
“攻下黑水城！”
“给佟国纲，给所有死去的炮营兄弟，报仇！”
“报仇！”
“报仇！”
“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