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新同学(1 / 1)

靠山屯那台崭新的、漆色还鲜亮的东方红拖拉机,载着程秋霞和程飞,还有几个同样要去县城的屯里人,颠簸在土路上。拖拉机冒着黑烟,干劲十足,就是这路实在不算平坦。

程飞坐在妈妈身边一个麻袋上,小身板随着拖拉机的跳跃一颠一颠。她紧闭着嘴,可上下两排牙齿却不受控制地磕碰在一起,发出细碎又密集的“咔咔咔”声,像只偷吃瓜子的小松鼠。

程秋霞被颠得七荤八素,紧紧抓着车斗栏杆,扭头看见闺女那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哎呦我的飞飞啊,你这牙花子磕碎没?快靠妈近点。”

旁边坐着的李风花娘家嫂子,被颠得龇牙咧嘴,还不忘打趣:“秋霞,瞧你家飞飞,这自带响器呢,跟那戏台子上的快板似的。”

“哈哈哈,你别说还真像,新牙就是格外响亮呢。”程秋霞大笑。

程飞努力想闭上嘴,可拖拉机猛地过一个土坑,她“嗷”一嗓子,牙齿又是一阵急促的“咔咔咔”。她自己也觉得新奇,尝试着咬紧牙关在颠簸的间隙控制一下,可下一波颠簸来袭,那“咔咔”声又不请自来。她皱着小眉头,一脸严肃地跟自己的牙齿较劲,那模样逗得车上几个大人都乐了。

程秋霞把她往怀里搂了搂,对李风花笑道:“这拖拉机好是好,就是太颠人。还是咱屯子那老牛车稳当,就是慢。”

“可不是嘛,这大家伙,劲儿足,跑得快,就是这屁股受罪哟。”李风花嫂子附和着。

“妈……咔……这……咔咔……车……咔……好玩!”程飞被颠得话都说不连贯,但墨黑的眼睛里却闪着新奇又兴奋的光。她感觉自己的屁股都快被颠成八瓣了,骨头架子也快散了。

旁边一个同样被颠得龇牙咧嘴的大叔笑了:“飞飞这丫头,胆儿真大,这路颠的,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她还觉得好玩呢。”

程秋霞哭笑不得,伸手想把程飞拉起来:“快起来坐麻袋上,车皮坐着多凉,屁股也疼。”

程飞却不肯,她喜欢这种“卡卡卡”的感觉,她觉得自己的牙齿像是在打架,又像是在唱歌。“不嘛,妈……咔……这样……咔咔……响!”

拖拉机那特有的巨大轰鸣声和颠簸,把程飞整个人都震得在车斗里一蹦一蹦。她紧紧抓着车斗边缘,小脸严肃,紧闭着嘴,可那上下牙关还是不受控制地磕碰在一起,发出“咔咔咔”的清脆响声。“嘿嘿好玩~”

程秋霞坐在她旁边,一手揽着她,一手死死抓着车斗里的一个麻袋,被颠得也是七荤八素,看着闺女那副想控制又控制不住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哎,这傻闺女,再忍忍,就快到了!”

开车的铁蛋爹回头吼了一嗓子,声音在拖拉机噪音里断断续续:“坐……坐稳喽!这段路有个坑……还没顾上修平乎呢!”

“咔……咔……知……道……啦……”程飞努力想回话,结果一句话被颠簸切割成了好几段,牙齿继续尽职尽责地打着快板。

蓝汪汪的天,路边开始冒嫩芽的柳树条,还有空气中那股子泥土和柴油混合的、生机勃勃的味道。她尝试着在拖拉机猛地一颠时稍微松开点手,结果整个人差点从麻袋上弹起来,吓得她赶紧又死死抓住,嘴里“咔咔”声更密集了。

程秋霞赶紧把她搂紧:“我的小祖宗!你可消停点吧,别玩啦。”

等拖拉机终于吭哧吭哧驶上平整的县城柏油路,那突突声仿佛都变得悦耳起来。程飞松开抓着车斗的手,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下巴,又用舌头舔了舔牙齿,确认它们都还牢固地待在原地。

“妈,”她仰起头,一本正经地汇报,“牙没掉。”

程秋霞噗嗤乐了,替她理了理被风吹成乱草窝的头发:“哈哈哈,没掉就好,这拖拉机,比骑自行车在咱屯子里那破路还颠吧?”

程飞想了想,认真评价:“像……像有好多小锤子,在屁股下面敲。”

这话把前面开车的铁蛋爹都逗笑了:“飞飞这丫头,说话真逗,你那是屁股颠麻了。”

在一片突突声和咔咔声中,拖拉机总算把她们捎到了地方。程秋霞抱着晕乎乎、牙齿好像还在自个儿打架的程飞下了车,跟车上人道了别。

终于回到了县公安局大院那间小小的家,程飞有种奇怪的归属感。这里没有屯子里的宽敞院落和熟悉的猪圈鸡窝,但有关心她的妈妈,有能吃饱的食堂,还有……嗯,马上就要开始的学校生活。

开学前一天晚上,程秋霞把程飞那件蓝色列宁装和格子裤拿出来,仔细掸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这一转眼飞飞就是二年级的学生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都是大孩子了。”

程飞点点头,对“大孩子”这个概念有点模糊。

第二天一大早,程秋霞把程飞送到子弟小学门口,看着她背着洗得发白的军绿色书包,里面装着新本子和铅笔,穿着精神的小列宁装走进校门,这才转身去食堂上班。

程飞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周围已经来了不少同学。一个寒假没见,孩子们叽叽喳喳地交换着过年期间的见闻。

“我爹带我去我姥家了,吃了好多糖。”

“我哥带我去冰上抽陀螺了。”

“俺家买了收音机,能听戏,一个黑色的铁盒子,老大一个,还有天线。”

程飞安静地坐着,黑亮的眼睛观察着周围。她的同桌周小兵还没来。前排的王铁柱正眉飞色舞地跟人比划他爹新给他做的木头手枪。

“嘘嘘,班主任来啦。”

就在这时,班主任李老师领着一个小姑娘走了进来。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不少,所有目光都好奇地聚焦在新来的同学身上。

这小姑娘个子比程飞稍高一点,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睛很大,梳着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穿着一件崭新的、带小碎花的红色灯芯绒外套,脚上是一双同样崭新的白色回力鞋。在这一群大多穿着灰蓝黑、打着补丁的孩子中间,她显得格外扎眼。

李老师笑着对大家说:“同学们安静一下。今天我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大家欢迎!”她转向那小姑娘,“来,自我介绍一下吧。”

小姑娘一点都不怯场,大大方方地往前站了一步,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一点大家不太熟悉的口音:“我叫林青青,从山东寿光来的。俺爹是县政府新来的书记,俺娘是县医院的医生。以后我就跟大家一起学习了,希望大家多关照!”

“县政府书记?”

“县医院医生?”

“山东我知道,寿光是啥地方?”

“她说话咋这个味儿?哪的口音啊?”

底下的孩子们立刻嗡嗡地议论开来,好奇、羡慕、探究的目光交织在林青青身上。

程飞也仔细看着这个新同学。她闻到了一股很干净、有点像肥皂,又带点淡淡药味的味道,从林青青身上飘过来。这味道和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是一种苦苦的干净的味道。

坐在程飞斜后方的李娟,是班里出了名的小喇叭,她忍不住小声跟旁边的王妮说:“哇!新书记家的闺女啊,好大的官。你看她那新衣服,真好看!”

王妮也羡慕地看着林青青的白球鞋:“我娘说,那种白球鞋可贵了,还不好刷。”

林青青被安排在程飞这一组,坐在了周小兵的后面。周小兵这会儿刚好气喘吁吁地跑进教室,看到自己后面坐了这么个光鲜亮丽的新同学,愣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坐下了。

“这谁啊?飞飞?”

“新同学,叫……”

“来,同学们,今天我们学新课文,《朱德的扁担》。”

下课铃一响,孩子们立刻围到了林青青座位旁边,七嘴八舌地问开了。

“林青青,山东寿光是哪儿啊?远不远?你怎么来的?坐火车吗?做一天火车能到吗?”

“你爹是书记,是不是官可大了?顿顿吃肉吗?”

“你娘是医生?打针疼不疼啊?”

“你这衣服真好看,在哪儿买的?”

林青青显然很习惯这种被关注的感觉,她一点也不烦,很有耐心地回答:“寿光可远了,坐了好几个白天晚上的火车呢,我爹……嗯,就是为人民服务的。我娘是医生,打针一点点疼,病好了就不用疼啦。这衣服是我姥姥从济南给我寄来的,她自己做的。”

程飞没有围过去,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假装在整理书包,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后边的对话。

她听到林青青跟问她平时吃啥的同学说:“我们那菜可多了,尤其是大葱,比大人都高,还有萝卜、大白菜,可好吃了。”

“比人都高的大葱?”王铁柱夸张地比划了一下,“那咋吃啊?”

林青青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蘸酱吃呗,用煎饼卷着,可香了。”

“煎饼是啥?”又一个孩子问。

“就是一种薄薄的饼,用绿豆面粮食做的,可好吃了,我带了些来,明天给你们尝尝。”林青青热情地说。

这时,李娟凑近了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林青青,你爹是书记,那你们家是不是天天能吃肉?顿顿吃白面馍馍?”

这个问题问出了不少孩子的心声,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林青青。

林青青想了想,摇摇头:“也没有天天吃。爹说不能搞特殊。不过娘是医生,有时候晚上急诊回来,医院食堂会给留点好吃的,我就能跟着沾点光。”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我觉得,我们寿光老家自己种的新鲜蔬菜才最好吃呢。”

孩子们对她的回答半信半疑,但对她带来的关于“远方”和“不一样生活”的新奇感丝毫未减。

第二节课是阅读课。李老师让大家朗读课文。轮到林青青时,她站起来,用那带着浓重山东口音的普通话,一字一顿,声音洪亮地读着。那腔调跟本地孩子截然不同,听起来有点滑稽,但又透着一股认真的劲儿。

“爷爷六岁去放羊,爸爸六岁去逃荒。今年我也六岁了,公社送我上学堂……”

“嘻嘻,上穴糖。”有几个调皮的孩子在底下偷偷学她说话,被李老师瞪了一眼才消停。

程飞听着林青青的朗读,觉得很有意思。

课间操的时候,队伍按照身高排,程飞和林青青恰好挨着。做伸展运动时,林青青动作有点僵硬,不如本地孩子那么协调自然。

程飞看着她别扭的动作,忍不住小声说:“你……胳膊,伸不直。”

林青青愣了一下,扭头看程飞,非但没生气,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在老家,没咋做过这个。俺们那就瞎跑着玩,跳皮绳什么的。”

程飞“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但心里觉得这个新同学,好像没那么难相处。

“你们那怎么跳皮绳?”

中午在食堂吃饭,林青青拿着自己的铝饭盒,里面是她妈妈给她准备的饭菜——白米饭,上面铺着几片酱色的肉和一个煎鸡蛋,还有一点绿油油的炒青菜。这在一群大多啃着窝头、就着咸菜或者食堂大锅菜的孩子中间,简直是皇帝般的待遇。

周围的目光更多了。林青青似乎习惯了,自顾自地吃着。

程飞端着她的饭盒——两个玉米面窝头,一份食堂的炖白菜,坐在离林青青不远的地方。她看着林青青饭盒里的肉和蛋,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但很快就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手里的窝头上,小口小口,认真地啃着。

下午放学,孩子们三五成群地往家走。程飞照例一个人走着。没想到林青青从后面追了上来。

“喂!你叫程飞是吧?”林青青跑到她身边,跟她并排走。

程飞点点头。

“我看你今天都没咋说话。”林青青很自来熟地说,“你家住哪儿啊?”

程飞指了指公安局大院的方向。

“呀!我家也住那边!我爹单位给分的房子,就在大院后面那排新的红砖楼,”林青青高兴地说,“咱俩顺路!以后放学一起走呗?”

程飞又点了点头。她不太习惯这么热情的人,但也不讨厌。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小段。林青青看着道路两旁光秃秃的树干,突然说:“我觉得你们这儿的树,没我们老家的多,也没我们老家的绿。都光秃秃的。”

程飞看了看那些树,老实地说:“现在,刚春天。”

“哦对!”林青青拍拍脑袋,“我都给忘了,这边冷,树发芽晚。我们寿光,这时候地里的大棚蔬菜都长一茬了!”

“大棚?”程飞捕捉到一个新词。

“就是……就是用塑料布搭起来的棚子,冬天里面也暖和,能种菜,”林青青努力解释着,“我们那儿可多了!冬天都能吃上新鲜黄瓜西红柿呢。”

程飞想象了一下冬天里长出绿油油蔬菜的画面,觉得有点神奇。这在东北是不可想象的。

走到大院门口,要分开了。林青青从她那漂亮的花布书包里掏出一个小手绢包,塞到程飞手里:“给你尝尝,我们那儿的特产,地瓜干,可甜了!”

说完,她挥挥手,蹦蹦跳跳地朝着后面那排崭新的红砖房跑去了。

程飞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里那块黄澄澄、皱巴巴的地瓜干,又抬头看了看林青青跑远的背影,那个穿着红衣服、扎着麻花辫的身影在春日夕阳下格外醒目。

她拿起地瓜干,小心地咬了一小口。一股纯粹而浓郁的甜味在嘴里化开。

晚上,程秋霞下班回来,一边做饭一边问:“飞飞,今天开学怎么样?新班级有啥新鲜事不?”

程飞正趴在炕桌上写作业,闻言抬起头,想了想说道:“来了个新同学。叫林青青。她爹是县政府新来的书记,她娘是医生。她从山东寿光来。说话有点怪,衣服很新,白球鞋。她给我吃了地瓜干,很甜,我留了半块给妈妈吃。”

程秋霞切菜的手一顿,惊讶地转过头:“哟?书记家的闺女?跟你是同学?还给你地瓜干了?你自己吃给妈留干啥,妈不爱吃那玩意。”

“妈吃。”程飞摇摇头,继续低头写作业,仿佛这只是件很平常的事。

程秋霞却琢磨开了,县政府新来的书记,今天她在食堂听了一耳朵,这林书记家的闺女,看样子还挺大方,没啥架子。

她一边翻炒着锅里的菜,一边忍不住继续打听:“那……那这林青青同学,人咋样啊?好相处不?”

程飞停下笔,似乎在认真思考妈妈的问题,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看着程秋霞,黑亮的眼睛里没什么波澜:“她不怕生。很多人围着她。她饭盒里有肉和鸡蛋。”停顿了一下,她又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她说,以后放学,跟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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