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走,周围的景象越是荒凉。
风中带来了泥土和腐草的气息,吹在人身上,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冷。
最终,楚含烟在一处毫不起眼的小山坡前停下了脚步。
山坡上,孤零零地立着一座小小的坟茔,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只有一个简陋的土包,上面长满了没过脚踝的杂草。
楚含烟看着那座土坟,一直强忍着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崩溃了。
两行清泪,顺着她洁白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娘我来看你了。”
她哽咽着,声音轻得像是一阵风,似乎随时都会被吹散。
林沫站在她身后,看着她颤抖的背影,心里也莫名地感到一阵酸楚。
他大概猜到了。
能让这位高傲的圣女如此失态的,恐怕也只有她最亲近的人了。
楚含烟缓缓走到坟前,将灵花和糕点小心翼翼地放下。
然后,她蹲下身,就那么用手,一根一根地,开始拔坟上的杂草。
冰冷的泥土,很快就弄脏了她那双纤细白皙的手,也弄脏了她那一尘不染的月白色长裙。
可她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一样,只是专注地,认真地,做着手里的事。
仿佛那不是一座冰冷的坟墓,而是她母亲温暖的床榻,她要为母亲整理干净。
林沫看着,心里叹了口气。
他走上前,也在楚含烟身边蹲了下来,默默地帮她一起拔草。
楚含烟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那双满是泪水的眸子看向林沫,眼神里带着一丝眷恋,一丝复杂。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低下头,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山坡上,死寂一片。
只有风的呜咽,和指尖划过草叶的沙沙声。
许久,坟上的杂草终于清理干净。
楚含烟又从储物袋里拿出三支清香,用灵力点燃,恭恭敬敬地插入坟前。
她双膝跪地,看着那袅袅升起的青烟,眼神空洞。
“你知道吗?”
她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娘,她是个凡人。”
林沫正在清理旁边碎石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听着。
楚含烟的目光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她的母亲,曾是这天璇城外一个富足地主家的女儿,虽非仙人世家,却也衣食无忧,明媚活泼。
直到有一天,她出城踏青,被一个御剑而过的年轻修士看上。
那修士,便是楚家的少爷,也是她后来的父亲,如今的楚家家主。
楚天恒。
提到“父亲”两个字的时候,楚含烟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温度,仿佛这两个字代表的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
“仙人上门提亲,凡人一家,哪有拒绝的资格?”
楚含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
“我娘为了不牵连外公一家,只能嫁了。”
起初,或许有过短暂的幸福。
那个男人对她很好,体贴入微,也是在那时,有了楚含烟。
可仙凡终有别。
新鲜感过去后,楚天恒过来探望她的次数越来越少。
楚天恒那位出身修仙世家的正妻,便开始用各种手段排挤她们母女。
她们住的院子,从靠近主院的精致小楼,一步步搬到了最偏僻、最冷清的角落。
每月的用度份额,也一减再减。
如果只是清贫,日子倒也还能过。
可后来,娘亲得了一种怪病,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曾经乌黑的长发很快变得花白,生命力也在飞速流逝。
年幼的她跑遍了城里的药铺,可凡间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直到一个府里的老丹师无意中提起,说有一种六品仙丹养魂续命丹或许能救命。
六品丹药,对那时的她而言,无异于天方夜谭。
于是,走投无路的她,只能去求那个只在记忆中剩下模糊影子的父亲。
可她刚跑到主院门口,就僵住了。
院子里,欢声笑语。
父亲楚天恒正抱着一个穿着华丽衣裙的小女孩,笑得开怀。
那个女孩和她有六七分相像,正是楚明昭。
旁边,那位雍容华贵的正妻正端着一盘灵果,温柔地喂给父女俩。
其乐融融,宛如一幅画。
那一刻,小小的楚含烟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站在门外,像一个多余的、不该存在的、肮脏的影子。
她在门外站了很久,直到院内的笑声渐歇,楚天恒才终于注意到了她。
“含烟,你怎么来了?”
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语气里还带着一丝不耐。
“娘,生病了,生的很厉害,我跑了好多家医馆,他们都说救不了娘”
楚含烟焦急说着。
楚天恒的眉头为难的皱了起来,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正妻。
或许是良心发现,或许是怕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最终,他还是跟着楚含烟来到了那个破败的小院。
床榻上,那个曾经明媚如春的女子已经形如枯槁,满头白发,气息微弱。
“烟儿你跑哪去了”
床上的女人一眼都没有看楚天恒,只是一心一意呼唤着自己的女儿。
“娘,我在这!爹爹来了,爹爹会救你的!”
楚含烟扑到床边,紧紧握住母亲干枯的手。
楚天恒上前探查了一番,脸色越来越难看。
“油尽灯枯,病入膏肓,没救了。”
他冷漠地做出论断。
“不!有救的!”楚含烟尖声道,
“丹师说了,养魂续命丹!六品的养魂续命丹可以救娘!”
“胡闹!”
楚天恒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那养魂续命丹何其珍贵!整个楚家都只有两颗,是上代家主在一处秘境中偶然所得,乃是镇族之宝!”
“怎能为了一个区区凡人,轻易动用?!’”
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但脸上却没有丝毫悔意。
楚含烟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一个区区凡人
原来在父亲眼里,与他相伴多年,为他生下女儿的娘亲,只是一个“区区凡人”。
楚天恒没有再解释,只是冷淡地拂开她的手,丢下一句:
“仙凡有别,寿元天定,此乃天道。你娘走后,楚家会照顾你,你不必担心。”
说完,他转身就走,再没有看床上那个为他耗尽了青春的女人一眼。
“爹爹!”
楚含烟哭喊着去追,可一个凡人小女孩,又怎么追得上一个想走的仙人?
她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石板路上,膝盖磕出了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冷漠背影消失在院门口。
不久之后,她娘就死了。
死在一个平静,冰冷的夜里。
临终前,娘亲拉着她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
“烟儿,你要好好活下去努力成为一位仙人。”
“只有成了仙人,才不会再被人欺负”
“娘对不起你,接下来的路只能你一个人走了”
那一天,年幼的楚含烟叫了她好久,可是那只手,却再也没有了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