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巧晴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她眨了眨眼，似乎没听清。
“巴赫？文件夹？”
“你母亲的习惯，你不记得了？”张勤问。
吴巧晴嘴唇动了动，想挤出一个笑，但失败了。
“张总工，您……您怎么会问这个？我妈她……可能就是随便起的……”
她的声音，第一次没了底气。
“是吗？”张勤往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足半米。
“我猜，不是《哥德堡变奏曲》，就是《十二平均律》。”
“一个真正爱巴赫的人，跳不出这两个选择。”
“一个真正爱母亲的女儿，会不记得？”
张勤盯着她的眼睛。
“你在撒谎。”
房间里，空气仿佛停滞。
吴巧晴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光芒熄灭了。
她看着张勤，看了很久。
她脸上所有属于“少女”的表情，都消失了。
几秒后，吴巧晴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卸下所有伪装后，带着自嘲的笑。
“我输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靠在书桌上，整个人的气场完全变了。
“我复盘过所有你可能怀疑我的方式，设计了上百个方案。”
她看着张勤，眼神里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欣赏。
“但我没想到，你会用‘巴赫’将军。”
“张总工，你不该来搞科研，该去搞情报。”
张勤没说话，等她继续。
“陈静教授，确实是我的‘母亲’。”吴巧晴在“母亲”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我是国家安全部‘燕子计划’的七号。任务从十二年前开始。”
燕子计划。
张勤听说过这个计划。
从小培养，放飞到全世界，在关键时刻，为国家衔回最宝贵的“春天”。
“所以，从劳伦斯伯克利带回硬盘，不是运气。”张勤说。
“是任务。”吴巧晴点头，面无波澜。
“我的导师，也不是天真的美国老头。他是我们策反了八年的信息源。硬盘是他主动给我的。”
“兰开斯特那份数据陷阱呢？”张勤又问。
“是我故意放进来的。”吴巧晴的回答，印证了张勤的猜测。
“我需要一个机会，测试‘追光计划’团队的成色。”
“也要看看……你这位总工程师，到底有多敏锐。”
她坦然迎上张勤的注视。
“结果，你比我想的，厉害得多。”
张勤沉默了。
从吴巧晴踏入641所那刻起，她就一直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考场”里。
而吴巧晴，既是考生，也是考官。
“你的保密条例，是什么级别？”张勤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吴巧晴站直身体。
她对着张勤，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报告张总工。”
她的嗓音，清冽坚定。
“我的身份档案，保密等级，s级。”
“我的任务只有一个。”
她抬起头，眼睛里重新燃起光亮。
“在‘追光计划’完成前，确保您的绝对安全，排除一切威胁，不惜一切代价。”
“从现在起，我才是你身边，最可靠的防火墙。”
防火墙。
张勤看着眼前判若两人的女孩，心中所有的疑团，全部解开。
为什么她能精准分析周怀瑾和李霄？因为她手里有他们的背景资料。
为什么她总能用八卦转移话题？那是她的伪装，是用来观察和收集信息的保护色。
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女孩，心思缜密。
“坐吧。”张勤终于开口，指了指床边的椅子。
“既然摊牌了，就聊正事。”
吴巧晴拉过椅子，在张勤对面坐下。
“兰开斯特那份数据，源头查到了吗？”张勤问。
“查到了。”吴巧晴点头。
“来自一个叫‘衔尾蛇’的跨国技术咨询公司。”
“表面是商业组织，实际上，背景很复杂。”
“他们的目的不是破坏，是‘窃取’。”吴巧晴表情严肃。
“他们放出带有微小逻辑陷阱的完美数据，引诱顶尖团队投入研究。”
“一旦有团队解决了陷阱，他们就通过内部的棋子，把成果偷走。”
张勤的眼神冷了下来。
这手段，比直接派间谍，更阴险。
“所以，兰开斯特是他们的人？”
“不是。”吴巧晴摇头，“他只是个被利用的棋子。有问题的人，藏得很深。我怀疑，就在索恩的核心团队里。”
张勤靠在椅背上，手指敲击着桌面。
“追光计划”，成了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了各方势力的觊觎。
“你的直接上级是谁？”张勤问。
“没有直接上级。”吴巧晴回答。
“‘燕子计划’是单线联系，直属最高层。”
“我的所有行动，自主决定，只需定期汇报。”
“我只对我的任务负责。”
她看着张勤。
“而你，就是我的任务。”
这句话，让张勤都感到了压力。
“我明白了。”张勤站起身，“从今天起，我们的合作，进入第二阶段。”
她看着吴巧晴。
“他们喜欢放鱼饵，那我们就喂他们一条更大的鱼。”
吴巧晴的眼睛亮了。
“您的意思是……”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张勤走到书桌前，拿起纸笔，飞快地写下一串复杂的公式。
“我会构建一个全新的理论模型，一个看起来能颠覆现有技术的完美模型。”
“但是，在最核心的算法里，我会埋下一个‘逻辑炸弹’。”
“这个炸弹，只有我能解。”
“谁拿走它，谁试图破解它，谁就会暴露。”
吴巧晴看着纸上那行公式。
张勤的反击，开始了。
“我需要你，把这条‘鱼’，送到想吃掉它的人嘴边。”张勤把纸递给她。
“保证完成任务！”吴巧晴接过那张纸。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张勤叫住她。
吴巧晴回头。
张勤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巧的录音笔，递给她。
“这是什么？”
“紧急通讯器，也是定位器。军用线路，无法追踪。”
“如果我出了意外，按三下，会有人来救我。”
她看着吴巧晴的眼睛。
“如果，你出了意外，我会启动它。”
吴巧晴接过那支笔，握得很紧。
这是张勤对她这个新盟友的最高认可。
“我不会让自己出意外的。”吴巧晴笑了，又变回那个自信的少女。
“我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她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
第四天下午，张勤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她把自己关了三天。
李向阳和何鹏守在门口，看见她满眼红血丝、脸色苍白的样子，吓了一跳。
“老大！你没事吧？”
“没事。”张勤的嗓音沙哑。
她径直走进b组的实验室。
索恩和他的团队正在白板前激烈地讨论着。
看到张勤进来，所有人都停下了。
张勤没有废话，她拿起记号笔，走到一块空白的白板前。
然后，她开始书写。
从第一个公式开始，整个实验室就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白板上的推演所吸引。
那是一个全新的，关于“超离子导体晶格声子散射”的理论模型。
它完美解释了固态电解质中锂离子传输效率的瓶颈，并给出了一个颠覆性的解决方案。
索恩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盯着白板，仿佛看到了神迹。
安德鲁拿出笔记本，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试图同步验算。
“天哪……”索恩的导师，那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喃喃自语。
“这个思路……太疯狂了……”
当张勤写下最后一个字符，放下笔时，整个实验室里，鸦雀无声。
“这个模型，只是一个初步构想，还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
“我需要大家，帮我一起验证它。”
“不！它已经很完美了！”索恩第一个喊了出来。
他冲到白板前，手指颤抖地抚摸着那些公式。
“张！你是天才！真正的天才！”
实验室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角落里，吴巧晴看着被人群簇拥的张勤，悄悄退了出去。
她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拿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
“鱼已造好，准备放线。”
当晚，这份“初步构想”的打印稿，“不小心”遗落在索恩教授的办公室。
第二天一早，索恩拿着打印稿，找到了王承德和罗主任。
他激动地表示，这是人类在固态电池领域的巨大突破，建议立刻成立最高保密级别的专项小组，将所有资源投入到这个模型的验证中。
会议室里，吴巧晴作为翻译，将索恩的激动，原本地传递给两位领导。
没有人注意到，她在翻译一个术语时，手指在桌下，轻轻敲击了三下。
会议结束后，吴巧晴抱着文件，和索恩一起走在走廊上。
“索恩教授，”吴巧晴用英语说，“张总工这个模型，您怎么看？”
索恩扶了扶眼镜，眼神里闪着复杂的光。
“很惊人，但也……太大胆了。”他沉吟道。
“里面有几个关键的算法，我需要时间，用我们自己的方式，重新推演一遍。”
“您需要原始的计算手稿吗？”吴巧晴看似随意地问。
“我或许可以……帮您从张总工那里借来看看。”
索恩的脚步停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热情、单纯的华夏女孩，犹豫了几秒，最终点头。
“如果可以的话，那真是……太感谢你了。”
当晚，吴巧晴再次来到张勤的房间。
她关上门，压低声音。
“报告张总工。”
“鱼，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