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水手们一旦接受了新的方式定位方式,摆脱了连续标记点的束缚之后,情况就又变得不同了东方的海洋情况确实复杂,关键是越靠近陆地的情况就越是复杂,远海的情况反而要稍微好一点。
往远了说。
北太平洋西风带常年吹西风,北太平洋暖流也终年持续向东流淌。
就算从上海启程,顺流到北海道再向东航行,也只需要两个月的时间,就能抵达美洲西海岸的西雅图和温哥华地区如果从北海道算起的话,那更是只需要一个半月了。
这就是历史上西班牙人的大帆船航线的中间段。
大帆船航线所需的六个月,是从菲律宾的马尼拉算起的全程总时间。
他们要首先一路北上到日本东北海岸,然后向东跨越太平洋,再顺着美洲海岸南下,最终抵达墨西哥的终点。
这是顺着北太平洋绕个大圈,全程总共需要六个月。
返程从墨西哥直接向西航行,跨越低纬度的整个太平洋抵达菲律宾,只需要三个月就能抵达,
如果从中国往西走,过印度洋,进入大西洋,前往南美洲东海岸,同样可以全程顺风顺水。
这比欧洲人绕过非洲来亚洲更加简单。
非洲西南海岸的本格拉寒流,是常年从东南向北流淌的。
关键是这里还属于东风带。
欧洲人想要顺着海岸线绕过非洲,就要连续逆风逆流航行数千公里。
达伽马这样来东方,仅仅只是能过来而已。
最终还是要绕到巴西再南下,蹭着南方的西风带过好望角,才能创建稳定的东西方航线。
往近了说。
长江口的北岸,南直隶东南部海域,有古长江口留下的大量沙洲。
这些沙洲长度少则几十公里,长则上百公里甚至数百公里。
大型海船直接进去非常容易搁浅。
要从长江口走海路前往辽东和顺天府,就要尽量要绕开这些沙洲。
也就是远离南直隶东南海岸线海上漕运的正确航路,也正是要走黄海中线附近,要顺着黄海暖流北上。
这也正是俞通源这次要探索的航线。
他们有大量两万石和一万石的大海船。
关键是有朱桓提供的海图概况,舟师水手们知道周边的情况大体如何。
还有天文生带着设备随行,能够随时确认船队位置。
这些外部条件支持,俞通源等将领相信,就算是他们这次跑偏了方向,也应该能抵达高丽国的海岸,而不至于不知道到了哪里。
如果被台风意外吹到了南方,也知道朝着哪个方位航行能够回归。
这大幅度的控制了他们的远海恐惧心理俞通源率领的舰队离开长江口后,便朝着东偏北方向的大洋航行。
向东航行是为了避开古长江口的沙洲。
要向北偏一定的角度,是为了吃到南方的侧风,同时稍微节省一些航程。
同时通过相同时间内的纬度变化,验证洋流的活动方向变化。
船队要在向东航行一段距离之后才转向正北方。
具体的转向时机,就是洋流转向之时。
在广阔的大海上,很少有固定不变的参照物,洋流方向非常难以观察。
要通过其他方法观测和测算出来。
要根据朱桓的海图,此时靠近大陆海岸线的洋流,仍然是由北向南流动的。
船会被洋流从北侧推着向南滑行,相同时间的纬度变化相对较小。
而这片被称为黄海的海域,中部的洋流会由南向北流动。
船被从南侧推着向北滑行,纬度的变化会增大。
天文生随时观察计算确认纬度数据,舟师随时观察记录风速数据,
用当前风速和航向下应有的航速数据,计算平均纬度幅度变化是否变了。
进而判断出洋流方向是否变了。
第一次探索性的远洋航行,所有的相关人员都非常紧张。
没事的时候就一遍一遍的核算数据。
船队离开长江口第三天上午,天文生发现刨除了风速变化之后,统计出来的纬度增长速度还是变快了。
相关人员马上意识到,推着船队向南移动的洋流没有了,船队正在加速北移。
船队这样继续航行了一天,纬度增长速度再次变快了。
这说明由南向北的洋流出现了!
俞通源让相关人员重新观测验算两遍,确认无误之后就正式下令转向。
船队开始顺着洋流朝北偏西方向航行。
按照说明,他们要这样一直航行至少七个纬度,然后再次确认洋流方向变化。
东南方吹着船帆,船队的航行速度很快,只用了五天就到了。
如果对照海图,这时候船队已经过了山东了。
但是在周围没有任何参照物,俞通源和所有人都无法确定是不是到了。
只有天文生非常笃定,他们有山东半岛的经纬度数据。
太史监的天文生们,现在不只是跟着船队出海,而是在满天下到处跑。
把主要的城镇、港口、半岛位置经纬度测量出来,标注在新的地图上。
经纬度数据不只是航海有用,陆地上的军事行动也非常有用。
山东半岛的莱州、登州、成山角,辽东半岛的旅顺口、盖州、辽河口,去年底就已经测算出来了。
所以天文生知道现在确实已经过了山东了。
天文生和舟师们再次确认纬度变化,发现纬度变化幅度降低了之后,俞通源下令让船队转向西偏北方向。
这样又继续航行了一天多的时间,了望员在西北方向发现了陆地。
通报下来之后,俞通源下意识的看向天文生。
一个天文生非常激动的说:
“我们的计算应该没错,那里应该就是旅顺口,我们到辽东了!”
俞通源自己有些惊:
“这么快?从松江府出发?不到八天就能到辽东了?
“咱们可是带了十万石军需,还有五千多人啊,关键咱们可没装满!
“如果装满,咱们能带一万陆师和他们一年的补给!”
这次航行是测试居多,有直接抛弃货物的预案,所以船舱都没有满载。
当参谋的老林听完也非常感慨的盘算起来:
“除了最初出海那一段,咱们几乎全程顺风顺水,算算距离就是应该这么快。
“我听以前元廷漕运,曾经走过远海航线,也是十多天就到了。
“只不过他们在出海之后,没有象我们这样绕出那么大距离,没有迎上自南而北的黄海暖流。
“他们走远海,只为了绕开了长江口北岸的那些沙洲。
“所以绕过沙洲之后,就望着胶东的成山角走,过了成山角之后便进入渤海。
“他们错一点就可能出事,有可能跑去高丽或者绕到了海州去。
“咱们现在不用管成山角,直接就到辽东来了。”
俞通源听了呵呵直笑:
“原来如此,以后往来辽东都能这么轻松,原来这远洋航线也没有那么难。”
天文生们也表示赞同,但是有人另外补充说:
“关键是因为有了五皇子创立的经天纬地之学。
“真正的厘定了天地万物之经纬方位,并以精确的时钟、分仪、星表核验。
“就算身在茫茫大海,周围空无一物,也能确认经纬之数。
而后便能在无边大海上直指要去之处。
“以后无论前往何处,只要有经纬之数,便能乘风直达。
“无需太过在意传统方位点了。
“若是没有这经纬之学,没有时钟、分仪、星表,这一路肯定多灾多难。”
俞通源和定海卫的指挥使也都是纷纷赞同。
他们这次航行就是看着这些数据来的。
虽然确实能直达目标,但是每一步调整航向,都要仔细的核算。
最后跟着数据走,也果然真的到了。
经纬度定位的类似概念,其实中国古代也有,但朱桓第一次将其落到实处了。
一旦真正实现,这“经天纬地”就不再是恭维,而是真正的学问。
众人收拾好精神之后,便指挥指挥大船队驶向旅顺口。
将航行的情况告知屯驻在这里的俞通海。
然后没有在这里停留,而是继续向西航行进入渤海。
再次跟着洋流转向,顺着洋流的驶向北方。
又用了两天时间,抵达了辽河口。
将给辽东的军需转给内河船送去辽阳,然后调转航往西南方向航行。
三两天之后抵达海河口。
将给顺天府的军需也交给内河船,顺着海河与大运河送去顺天府。
卸完了所有的军需货物之后,向东航行到登州港休整。
人员上岸休息,船队补给远洋航行所需物资。
俞通源为首的海军军官们安顿好了船只,在莱州的军营里面歇息下来的时候,情绪都颇为振奋甚至亢奋。
过去这不到一个月的航行活动,给了他们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他们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自由”过。
他们过去这两年的训练,大部分都是老水手、老船头们带着他们到处跑,主要是带着他们习惯海上生活。
在绝大部分时间里面,都要时刻关注海岸上的情况,盯着下一个针路节点,等着确认下一个节点。
一直都不敢放松,生怕错过了位置,下一个节点的误差就会极大,就可能不知道怎么回去了。
但是过去这些天,他们不需要关心针路节点了。
而是随时随地都可以观星,算出当前的具体位置,然后直接航向要去的位置。
特别是最后,旅顺口、辽河口、海河口、莱州港,全都是定点直达。
他们看着手上的经纬图和星表,有天地尽在掌握的感觉。
现在再让他们直接横渡大洋去探索航路,也不会再有以前那种恐慌的感觉了,反而会有真的想要去看一看的心态了。
当然,传统的舟师水手们,一直本能的恐惧远海,不敢随意进入远海,倒不是说他们不想要这种自由,而是他们以前也不知道如何应对远海航行。
他们需要慢慢的摸索航行方法,就和历史上的元朝漕运船一样,首先先尝试远离海岸线航行,
驶向一个既定的方向,以后再次更换方位,航向最终方向。
在这个摸索的过程中,如果得到了技术支持,就能延伸出远海航行方法。
朱桓提供的成熟技术,将这些方法提前落实了出来。
唐朝的时候,直接去倭国还能被吹到安南去,到了宋朝的时候,就基本能够稳定直航倭国了。
俞通源船队的舟师水手们凭借朱桓的技术,迅速克服了远海恐惧,迅速体会到了真正来去如风的海上航行自由。
这种自由的感觉,是在陆地上难以体会到的,就算是游牧都难以媲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