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竹影摇曳。
陈行远与谢南乔前后脚,蹑手蹑脚的走出竹园,不过就在推门的刹那,却又不约而同地站直了身子。
只见竹园外的空地上,月光将六道身影拉得修长。
董虎抱着双臂斜倚在门框旁,嘴角带着笑意;
沉红衣、周元、石铁牛、包云与苏砚则站在稍后处。
每个人的眼神都写满了不舍。
陈行远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原本特意选在深夜悄然动身,就是不想惊动众人,免得面对离别场面。
却不想,还是被堵个正着。
“师兄,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董虎率先嚷嚷起来,浓眉拧着,满脸的委屈与幽怨,
“这么大的事,竟想偷偷溜走!”
沉红衣同样不满的轻哼一声,红色发带在夜风中微动,
”偷偷摸摸的,想不告而别?”
眼见众人这副模样,谢南乔连忙退开两步,与他们站在一起,一起讨伐陈行远,
”就是,我早说过,师兄你这样是瞒不过大家的。”
陈行远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转而却一脚踢在董虎厚实的屁股上,
“就你话多!”
月光洒落,陈行远环视着这些与他同甘共苦的亲人、伙伴、同门,轻声而叹,
”本来留了信,不过既然大家都来了,我便再嘱咐几句。”
众人不约而同地向前半步,肃然聆听。
”此去东海,归期未定,宗门上下,就托付给各位了。”
”尤其是你,元儿,你行事稳重,思虑周全!我离开之后,掌教之位便暂由你代掌。”
”还有逸尘那孩子,天资聪颖,只是我这个做师父的未能好生教导。你代为师多费心,莫让他荒废了修行。”
周元立刻深深作揖,
”弟子必当竭尽全力,不负师尊重托。”
”老石、虎子,”
”你们要多帮衬周元,他毕竟年龄还小,宗门大小事务,还要倚仗你们多多帮衬!”
石铁牛没有多言,只是郑重抱拳,
”掌教放心。”
董虎则把胸脯拍的噗噗作响,铜铃般的双目,却已是水雾朦胧,
“师兄,你就放一百个心!我一定帮你看好他们!
“就你,”
“最不放心的就是你,我告诉你啊,云溪那孩子心性纯良,是个好苗子。
传度仪式就交由你们操办,好生教导,莫要姑负了这份天赋。”
“呃,好吧!”董虎委屈的挠头。
陈行远这才缓缓颔首,又转向包云,
”我在竹园里,留了一份名单。都是可造之材,你要好生栽培,待我们归来时,希望看到凌霄卫能不负凌霄之名。”
”弟子,定不负所托。”
”苏砚,”
“掌教。”
”丹堂就交给你了,若有需要,可升为丹器殿,由你执掌,
今后宗门的日子不见得会有现在好过,你的任务最重,我相信你能担此重任。”
苏砚深深一揖,
”必当尽心竭力,以报掌教知遇之恩。”
最终,目光落在那袭红衣上时,沉红衣静静与他对视,眸中清辉流转,胜过千言万语。
”早去早回。”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淅,
”宗门有我,你放心。”
陈行远深深望着她,万般心绪在胸中涌动,最终化作一句,
”一切有劳了。”
随即拱手成礼,向着场中众人微微躬身,
”诸位,山高路远,仙途漫漫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众人齐齐拱手、躬身回礼,
”愿掌教此去!仙途坦荡,大道得成!”
声音犹在回荡,陈行远与谢南乔相视一笑,已没入漆黑的夜空之中,只馀竹涛声声。
………………………
东海修仙界,距离南安郡足有十万里之遥,其间山川险阻,大泽横亘,
若仅凭自身法力赶路,耗时不说,途中风险更是难以预料。
因此,陈行远与谢南乔离山后的第一站,便是再次前往云崖城。
据典籍记载和毛平见闻录中所言,唯有此等连接四方的巨城,才有定期往返于内陆与东海之滨的巨型跨州飞舟。
也唯有搭乘此等具备远程航行能力、且有强者坐镇的飞舟,才能相对安全地抵达目的地。
天光渐明,云海翻涌。
青麟舟外是流动的云絮与缩成画卷的山川。
陈行远易容作一名面容粗犷、风霜满面的灰袍散修,修为也压至筑基中期,毫不起眼。
身侧,谢南乔亦敛去所有光华,一袭简单的水蓝裙装,容貌也普通寻常,唯有一双眸子,清澈如初,
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
陈行远望着下方山川流水,忽而低声道,
“这青麟舟,终究是慢了些。待到了东海,一定为你换一艘更快的。”
谢南乔没有接这话,只轻轻挽住他的手臂,目光落在他粗狂的脸上,
“宗门有二师兄和沉师妹坐镇,弟子们也各司其职,定会安稳如山。师兄既将一切安排妥当,便不必时时挂怀。”
陈行远微微一怔,侧头看去,唇边不禁浮起苦笑,
“你呀……”
“我这心思,总是瞒不过你。”
………………
与此同时,玉华山上,晨钟照常响起,悠扬清越。
紧接着便是熟悉的早课声!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只是今日领读,已不再是首席弟子周元,而是换成了唐果。
从陈行远,到董虎,再到周元,如今至唐果,
领早课的人选几经更迭,不变的是,道统已在这一言一语间悄然传承。
太一观的一切,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却又在某些细微之处,悄然发生着变化。
主殿之内,周元已端坐于那张原本属于陈行远的紫檀掌教大位之上。
从容不迫地处理着案头堆积的玉简文书。
后山,此刻却是另一番景象!
喝声震天,灵力激荡。
包云背负双手,行如出鞘的利剑!目如巡狩鹰隼,严苛地扫过场上正在艰苦操练的三十名弟子。
“库!库!”
行走间,身上那套制式盔甲发出规律的摩擦声。
而后山禁地,九宫剑阵之外!
一袭红衣的沉红衣手持燎原枪,身形腾挪间,枪出如龙,劲风呼啸。
却又骤然收势,长枪顿地。
随即仰头,拎起悬在腰间的酒壶,灵酒倾泻入口,打湿了前襟也浑不在意。
她不曾参与宗门日常庶务,看似清闲,却也将自己牢牢“钉”在了这方寸禁地,只为践行诺言。
而这一切,亦可用一句话代替!
云舟东去十万里,玉华西守一点灯。两处山河同风起,静听春雷第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