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雾海,无边无际。骨船如同孤独的叶片,在灰白色的混沌中默默前行。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唯有星纹罗盘上稳定的指向和船底规律的海浪声,证明着他们仍在移动。
离开碎星礁已有十馀日。期间,陆沉始终保持着高度警剔,神识与罗盘结合,尽可能避开所有感知中的灵力波动和危险局域。幸运的是,再未遇到逆星盟的大队人马,偶尔远远察觉到一两只低阶海兽或零星的修士气息,也都提前绕开,相安无事。
枯燥的航行中,沐姑娘最初的紧张和恐惧渐渐平复。她开始小心翼翼地帮忙打理一些琐事,比如用简单的凝水诀收集淡水,整理船舱,甚至尝试着用陆沉提供的材料,模仿着炼制最低级的“避瘴丸”,虽然效果远不如陆沉的凝露丸,但心意可嘉。
她很少主动说话,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待在船尾,看着后方翻滚的雾气发呆,偶尔会拿出那本她视若珍宝的、破损严重的祖传海图笔记,默默翻看。
这一日,海上的雾气似乎淡了一些,能隐约看到灰蓝色的天空。沐姑娘抱着膝盖坐在船尾,忽然轻声开口,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
“前辈…您想知道我家的事吗?”
陆沉正在船头操控方向,闻言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地“恩”了一声。
沐姑娘似乎得到了鼓励,望着远方,眼神有些迷离,缓缓说道:“我家祖上,据说很多代以前,也是星宫辖下颇有名气的航海世家,尤其擅长测绘海图、探寻古路。最鼎盛时,家族中甚至有金丹老祖坐镇…”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追忆和难以掩饰的落寞。
“后来…星宫崩毁,逆劫爆发,家族也四分五裂,逐渐没落。到了我曾祖那一代,已经只能靠着祖上留下的一些残缺海图和笔记,在外海做些探险寻宝的营生,勉强维持。”
“我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一次外出探寻某处古修洞府,就再也没回来…只剩下我和爷爷相依为命。”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爷爷身体一直不好,却还是靠着制作些低阶符录和给人带路,把我拉扯大…他总说,沐家就剩我这根独苗,一定要活下去,要把祖上的东西传下去…”
“可是…爷爷去年也走了…”泪水无声地从她脸颊滑落,“白浪帮的人…早就盯上了我们爷孙俩,爷爷一走,他们就强行夺走了家里大部分值钱的东西和祖宅,只给我留了一间最破旧的偏房和…和那几块没人要的金属碎片…”
“他们…他们还逼我嫁给帮主的一个侄子做妾…我不肯,他们就断了我所有的生计…这次若不是遇到前辈,我…我恐怕…”她再也说不下去,低声啜泣起来。
陆沉默默地听着,没有打断。这是一个在碎星海动荡背景下,无数小家族和小人物悲惨命运的缩影。弱肉强食,在哪里都是不变的法则。
哭了片刻,沐姑娘擦干眼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让前辈见笑了…我只是…只是觉得,应该让前辈知道这些。前辈肯带我离开,是晚辈天大的造化…那些海图笔记,虽然残缺,但或许…或许对前辈真的有用。”
她说着,从怀中取出那本用油布仔细包裹的、边缘磨损严重的笔记,双手递给陆沉。
“这是我沐家历代先祖,尤其是曾祖和爷爷,根据祖传残图和自身探索,补充修订的一些关于外海和…和那条古路的风向、洋流、危险局域标记,还有…一些关于古传送阵的推测…可能很粗浅,但…是晚辈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陆沉接过笔记。入手沉甸甸的,并非纸张,而是一种特殊的兽皮,防水防腐。他翻开一看,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和手绘的图表,笔迹各不相同,显然历经多人之手。内容确实如她所说,多是关于航海气象、洋流、妖兽分布、以及一些岛屿遗迹的标注,很多地方都有修改和补充的痕迹,可见其历代主人的用心。
关于古传送阵的部分很少,且多是猜测,但其中一些关于空间波动稳定性的描述,倒是与《星移术》中的某些原理隐隐暗合。
这笔记对他而言,最大的价值在于补充了星纹罗盘宏观指引下的许多微观细节。罗盘指出方向和大致危险区,而这笔记则提供了航行其间需要注意的具体细节,比如某片海域特定季节的暗流规律,某种特定妖兽的习性等等。
“有心了。”陆沉将笔记收好,“此物对我确有助益。”
见陆沉收下,沐姑娘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浅浅的笑容,仿佛终于证明了自己并非全然无用。
就在这时,陆沉目光忽然一凝,望向左前方的海面。
“有东西过来了。”
沐姑娘立刻紧张起来,循声望去。只见那片海面上,雾气剧烈翻滚,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水下高速移动,带起巨大的波浪!一股凶戾的气息即便隔着老远也能清淅感受到!
“是妖兽!至少二阶巅峰!”沐姑娘惊呼,脸色发白。二阶巅峰妖兽,其实力已相当于筑基中期修士,且在海中更是凶猛无比!
陆沉面色沉静,并未慌乱。他早已通过罗盘提前感知到了这股气息的靠近,之所以没提前避开,是因为罗盘同时传递来另一条信息——那妖兽的气息似乎有些不稳,象是在…逃跑?
果然,下一刻,只见一头体型巨大、通体覆盖着暗蓝色鳞片、头生独角的狰狞海兽破开水面,发出一声既象是痛苦又象是愤怒的嘶鸣!它的身上,赫然缠绕着数条散发着黑气的诡异锁链,锁链深深嵌入鳞片之下,显然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而在它身后远处的雾中,隐约传来几声嚣张的呼喝和法宝的破空之声!
“有人在猎杀这头妖兽!”陆沉瞬间明白。而且看那锁链的邪气,动手的恐怕并非正道人士。
那妖兽受伤不轻,慌不择路,竟直直地朝着骨船的方向冲来!庞大的身躯带起滔天巨浪,眼看就要将骨船掀翻!
“前辈!”沐姑娘吓得花容失色。
陆沉眼中寒光一闪,并未选择硬撼。他脚下灵力猛地一催,骨船险之又险地擦着一个巨浪的峰尖,向右侧急转而出!同时,他袖袍一甩,一股柔和的力道将沐姑娘推向船舱固定好。
就在骨船堪堪避开妖兽冲撞路线的瞬间,后方雾中,三道遁光急速追至!
为首一道遁光呈血红色,气息最为强横,赫然达到了筑基中期!另外两人则是筑基初期。他们穿着统一的暗红色法袍,袖口绣着一个狰狞的骷髅头图案,浑身煞气腾腾。
“哼!哪里跑!”那筑基中期修士是个独眼老者,面目凶恶,祭出一柄血刀,狠狠斩向那挣扎的妖兽背部,带起一溜血花!
另外两人也各自施展法术,轰击妖兽。
他们显然也发现了陆沉的骨船,但那独眼老者只是随意扫了一眼,看到陆沉只是筑基初期,还有一个炼气期的拖累,便不再关注,完全没放在眼里,只顾着追杀那头价值不菲的妖兽。
激烈的战斗在骨船不远处展开,法力轰鸣,波涛汹涌。那妖兽垂死挣扎,威力惊人,但在那三名邪修默契的围攻下,已是强弩之末。
陆沉操控着骨船,稳定在战圈边缘,冷眼旁观。他无意卷入这场莫名的争斗,但对方显然也没把他当回事。
沐姑娘躲在船舱口,看着那三名邪修狠辣的手段和那妖兽的惨状,眼中满是恐惧,小声问:“前辈,我们…不走吗?”
“现在走,反而会引起他们注意。”陆沉淡淡道,“等他们收拾完猎物,自然就会离开。”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现在只想尽快赶往南天。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那妖兽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即将被独眼老者血刀斩下头颅的刹那,异变再生!
那妖兽巨大的独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疯狂与狡黠!它竟猛地张开巨口,不是咬向敌人,而是吐出了一颗拳头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惊人能量波动和璀灿蓝光的——妖丹!
但这妖丹并非射向敌人,而是如同流星般,划出一道弧线,直直地射向了……陆沉所在的骨船!
同时,那妖兽以一种自残的方式爆发最后的力量,暂时震开了身上的锁链,庞大的身躯猛地向海底沉去!
“不好!”独眼老者一愣,随即暴怒,“这孽畜想祸水东引!”
那颗妖丹蕴含着这头二阶巅峰妖兽大半的精华,价值连城!此刻被它当作诱饵抛出,显然是临死前也要拉个垫背的,或者制造混乱以求一线生机!
璀灿的妖丹带着沛然巨力,瞬间飞至骨船前方!
那三名邪修的目光,也瞬间从垂死的妖兽身上,猛地转移到了骨船,以及那颗近在咫尺的妖丹之上!
贪婪、杀意,瞬间锁定了陆沉和沐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