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把手机用肩膀和脸夹住,腾出双手找来笔记本和笔准备记录。
“李师傅,他有没有说要跟我爆料什么事啊?”
“问了,不肯说,非要见你。”
“行吧,那他叫什么名字。”
“栗伟正。”
何欢用笔记下了这个名字,接着又问对方是哪儿的人。
“听口音象是本地的。”
“李师傅,是这样,我现在手头上还有个稿子没赶完,麻烦让他先等一会儿,半个小时内我一定下去见他。”
“小何,不行啊,之前我就跟他说了,你在上班,没空,他就坐在地上开始耍无赖,还大喊大叫的,我怕影响不好,这才给你打电话。”
何欢正准备说话,手机被白杨一把夺了过去。
“李师傅,我是何欢的同事白杨—对,就是《新闻进行时》的主持人,你告诉那个栗伟正,我们电视台不吃撒泼耍混这一套,他要么规规矩矩等着,要是再闹你就直接打电话报警!”
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手机递还给何欢。
何欢无奈的接过手机,收拾东西站起身。
白杨急忙叫住何欢。
“你去哪儿啊?”
“去见见那个栗伟正。”
白杨振振有词:
“不是说了让他等着了吗?就冲他在门口耍赖那德性,我估计他就是个想颠倒黑白、
把我们媒体当枪使的老无赖,晾一晾他怎么了?”
何欢耸了耸肩:
“你刚刚还说,网络自媒体对我们传统媒体而言是狼来了,现在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网络自媒体,遇到这事会怎么做?把人晾在一边,还是马上去做采访?”
在白杨哑口无言中,何欢转身离开。
白杨只看到了网络自媒体对传统媒体的冲击,却没有进一步的反省自身。
而在何欢看来,传统媒体最大的问题其实就是太端着了,高高在上不接地气。
这也是何欢愿意立刻放下手头工作,马上去见栗伟正的原因。
来到电视台门口,老远就看到一个五十岁左右,头发半白的男子站在路边树下,正在那抽烟。
看到何欢走出来,男子立刻把烟往地上一扔,用脚踩灭,抬脚就准备往电视台大门口走去。
走到门卫室时,男子被老李拦了下来。
“谁让你往里闯了?”
男子眼底闪过一丝不忿。
一个看门的,狗眼看人低是吧?
何欢看到男子被拦住,赶紧加快脚步朝门口走了过来。
来到口,何欢主动把手递了出去。
“您就是栗伟正栗先生吧?您好,我是何欢。”
男子仔细打量了一下何欢,确定她就是电视上那个记者,这才点了点头。
“对,我就是栗伟正。”
“您有新闻线索要爆料?”
“没错—”
栗伟正一边点头,一边看了一旁的保安老李一眼。
老李冷哼一声,转身回了门卫室。
象是自己多稀罕听那点破事似的。
何欢一眼就看出了栗伟正的想法。
“栗先生,要不这样吧,我们到附近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聊?”
栗伟正立即点头同意,不过马上又说:
“喝咖啡什么的就算了,我早餐还没吃呢。”
何欢会意:
“行,那我们去附近找一家小吃店,边吃边聊。”
几分钟后,何欢领着栗伟正来到电视台附近的一家面馆。
“老板,来一盘大份葱油面。”
点完菜,两人找了一张两旁都没人的桌子坐下。
这会儿店里也没什么客人,老板很快就把面端了上来。
栗伟正拿起筷子,埋头就大吃起来。
正好这时,白杨给何欢发来短信。
“见着人了没?”
何欢拿起手机,开始回短信。
“见到了,正在面馆吃东西呢。”
“得了,这还蹭你一顿早饭,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这种人爆料的新闻,能有三分是真的都算不错了。”
“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天当记者。”
“行,我等着你这次给咱们台挖一个大新闻。”
对于白杨的调侃,何欢倒是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把手机放回包里后,何欢象往常一样拿出笔记本和笔。
本来录音笔也准备拿出来的,可是看到对面狼吞虎咽,这么一会儿工夫就把盘子里的葱油面吃下去大半碗的栗伟正。
何欢迟疑了。
倒不是看不起穷人,而是栗伟正手脚健全,身子骨看着也不象有什么毛病,这种人沦落到连一顿早饭都吃不起,只可能有两种原因。
一是懒。
二是滑。
无论哪种,何欢都觉得自己应该留个心眼。
眼看着栗伟正风卷残云的吃完了一大盘葱油面,何欢主动帮他端来一碗免费的蛋花汤栗伟正开心地接过,嘴里连夸何欢是个好人。
等栗伟正喝完汤,何欢没有急着开始采访,而是先聊起了家常。
“栗先生,您是魔都本地人吧?家住在哪里?”
“家?”
栗伟正自嘲一笑:“我没家。”
其实是有的,只不过二十年多年前就已经被他赌博欠帐抵给债主了。
输掉了房子后,老婆孩子一家只能租房子住。
就这,栗伟正都还死性不改,继续烂赌,输了就喝得酪酊大醉然后打老婆和女儿。
最后欠帐太多,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抛弃妻女跑路去了外地。
到了那边栗伟正也不老实,五年前因偷窃进了监狱,前不久才出来。
碰巧遇到一个以前的老街坊,从对方口中得知妻子已经病死,女儿倒是争气,上了大学还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
于是就动了回魔都找女儿要养老钱的念头。
当然了,这些肯定都不能告诉面前的何欢。
“何记者,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行。”
何欢拧开笔帽,做出一副准备开始记录的样子。
栗伟正开始讲述起自己来找何欢的缘由。
“前段时间,我在电视上看到何记者报道了一个新闻,就一个姑苏的女孩,能上水木却被母亲逼着改了志愿的那个,叫苏什么来着一一”
“苏明玉。”何欢提醒道。
“对对,就是她。”栗伟正连连点头:“我看新闻的时候就觉得那女孩挺可怜的,一打听才知道,她爸更可怜,老婆出轨奸夫生了个儿子,自己被蒙在鼓里,替别人养了二十多年,你说这气不气人?”
“唔一一”何欢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苏大强的事,何欢当然也听说了,而且是听苏明玉亲口说的。
没报导出来两个原因。
一是苏大强的事已经被姑苏当地媒体抢先报道过。
二是何欢采访苏明玉、房似锦,包括刘文静,主要是想要揭露重男轻女的现象。
报道苏大强的遭遇,喧宾夺主不说,而且还偏题了。
“栗先生,这件事和你要爆料的新闻线索有什么联系吗?”
“当然有了,因为我也跟苏明玉的父亲有一样的遭遇。”
说到这,栗伟正特意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偷听,这才压低声音:
“我老婆也背着我偷人了。”
何欢皱眉。
“栗先生,你有证据吗?”
栗伟正两手一摊。
“没有,所以我才来找你帮忙。”
“栗先生,这种事情你应该先去法院起诉。”
“起诉谁?”
“当然起诉你老婆啊,你不是怀疑她出轨吗?”
栗伟正冷笑一声。
“我老婆三年前就病死了,怎么起诉,去找阎王爷吗?”
何欢顿时愣住。
“栗先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一一”
话还没说完,栗伟正一挥手。
“何记者,其实你说得也没错,我老婆是没了,可她生的野种还在,我现在的想法就是起诉她!”
所以你就来找我,想要曝光这件事,给你女儿和法院施加舆论压力?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何欢就明白了栗伟正的打算。
虽然但是这件事确实有新闻报答的价值,但何欢肯定不会凭栗伟正一面之词就轻信。
“栗先生,能跟我详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吗?”
栗伟正看了何欢一眼,眼底闪过一丝警剔。
“我想跟那个野—我女儿做个亲子鉴定,怕她不同意,所以才想要找你们电视台帮忙。”
何欢立即追问:“你之前找过你女儿,沟通过这件事吗?”
栗伟正眼珠子轱一转,突然叹了口气。
“找过,怎么没找过,以前我一直都当她是我亲生女儿,直到电视上看到苏明玉还有她爸的遭遇,才开始产生怀疑。”
“然后你就去找她了?”何欢一边在笔记本上飞快记录,一边问道。
“对,起先我的想法很简单,毕竟是父女一场,我只想把事情搞清楚,让她替她妈赔偿我一笔钱,大家好聚好散。”
何欢突然抬起头,深深看了栗伟正一眼。
栗伟正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只能靠提高说话声音给自己壮胆。
“我女儿如今在一家律师事务所上班,给一个大律师当秘书,我去连她的面都没见着就被轰了出来,后来估计是怕我闹事防碍他们生意,于是那个大律师出面告诉我,让我尽管去法院告,他们在法院里有人有关系,打官司有的是办法让我输。”
何欢埋头记录的笔忍不住停下。
虽然在笔记本上记录只是做做样子,可栗伟正这漏洞百出的话,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国内律师怎么可能说出那种话?
你以为这是拍港剧呢?
律师是反派有钱人的爪牙,可以无比嚣张的告诉受害人。
抱歉,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栗伟正却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已经穿帮,继续诉苦道:“我一开始还纳闷,我女儿不过是他的秘书,又不是他情人,至于这么维护她吗?回头他们律所有个好心人,实在看不下去我被欺负,偷偷告诉我,我女儿真的跟那律师有一腿。”
何欢放下笔,抬起头一脸严肃看着栗伟正。
“栗先生,虽然你的遭遇让人同情,但说这种话是要负责任的,你有证据吗?”
听出何欢语气不善,栗伟正顿时有些恼羞成怒。
“我要有证据,还来找你们媒体做什么?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可以去那个律所调查打听,正常的律师事务所是不是只招法律专业的学生,我女儿学的不是法律,却能进那家律所,这里面要没点事谁信啊?”
何欢放下笔,抬头正色说道:
“栗先生,你放心,你说的所有这一切我都会去认真核实,包括你的家庭情况,你妻子、女儿这些年的经历,我都会调查清楚。”
“啪!”
栗伟正一拍桌子,站起身。
“你什么意思?我找你爆料新闻,让你去调查那个野种,你却要调查我?”
何欢抬起头,面不改色望着气急败坏的栗伟正。
“栗先生,我们记者的职责就是调查清楚事实真相,要是把不实的信息公布出来,那就是在误导公众,散布谣言是需要负法律责任的。”
“行,既然你们电视台不肯帮忙,这新闻我不让你们曝光了,否则我就告你们侵犯公民隐私!”
说完,怒气冲冲地就出了面馆。
何欢转头去看时,栗伟正已经走得没影了。
正好这时,何欢的手机响了起来。
见是白杨打来的,何欢立刻接了起来。
“你还在面馆?”
“刚准备走,怎么了?”
“那个栗伟正走了没?”
“早走了。”
何欢将笔记本和笔放进包里,同时拿出钱包结帐。
白杨听到电话这边的动静,顿时没好气道:“怎么样,我跟你说对方是个骗子,你还不信。”
何欢拿着手机,一边付帐一边说道:“你知道他为什么走吗?就因为他说的那些话拿不出任何证据,同样的,你说他是骗子,你有证据吗?”
不好意思,我还真有!
“我托朋友查了一下这个栗伟正,这人五年前在金陵因为盗窃罪被判入狱,前阵子才刚刚刑满释放—不过老李倒是没说错,他是魔都本地人,只不过二十年前就因为欠了一屁股赌债,抛弃妻女躲去了外地,你就说吧,这样的人嘴里能有什么实话?”
白杨甩出证据。
此时的何欢正好从面馆里出来,抬眼就看到不远处路边,栗伟正拦下一辆的士坐了进去。
何欢抬着手机,一阵无语。
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
遇到这种人,也只能自认倒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