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冰雪消融。
屋檐下的冰棱子化作滴答的水声,敲打着青石板。
大宣景和二十三年春,帝崩。
这一消息一瞬,便在各地激起巨浪。
太子年幼,尚在襁保,主少国疑。
早已蠢蠢欲动的各地藩王,撕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拥兵自重。
原本维持着脆弱平衡的大宣王朝,倾刻间分崩离析。
乱世,来了。
江家大院。
江夜手里拿着一只拨浪鼓,正逗弄着摇篮里的儿子。
小家伙刚吃饱奶,吐着泡泡,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在空中乱抓。
江灵被慕容晴抱出去看护院队打拳。
“东家。”
王囤快步走进屋内,脸色难看至极,“外面传来的消息,不太好。”
江夜手里的拨浪鼓停了一下,轻轻放在摇篮边,给儿子掖了掖被角,这才起身往外走。
“去书房说。”
书房内,气氛凝重。
王囤灌了一大口凉茶,才压住心头的火气:“那帮畜生,简直不是人!”
“说重点。”江夜坐在太师椅上,神色平静。
“是‘铁血盟’。”王囤咬牙切齿,“就在咱们江临郡边上一带冒出来的。
领头的叫雷老虎,原本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悍匪,趁着这波乱世,收拢了不少逃兵和流寇,现在手底下号称有五千人马。”
“五千?”江夜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这个数字,在正规军面前或许不算什么,但在如今这秩序崩坏的地方,足以横扫好几个县城。
“这雷老虎放出话来了。”王囤看了一眼江夜,欲言又止。
“说。”
“他说……”王囤深吸一口气,“他说青石县富得流油,有吃不完的粮食,还有能让庄稼疯长的神肥。他要带着弟兄们来取粮,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要把东家您抓去点天灯,还说要把……要把两位夫人抢回去做压寨夫人。”
“咔嚓。”
江夜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滚烫的茶水顺着指缝流下,他却恍若未觉。
“点天灯?抢我女人?”
江夜气极反笑,随手丢掉手中的碎瓷片,抽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这雷老虎,胃口倒是不小,就不怕崩碎了满嘴的牙?”
“东家,现在县里都乱套了。”王囤焦急道,“百姓们听说雷老虎要来,一个个吓得魂不守舍,不少人正收拾细软准备往山里跑。这五千亡命之徒,咱们护院队加之夜枭,满打满算也就一百多人……”
一百对五千。
怎么看都是必死之局。
“慌什么。”江夜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远处初春的田野,“让护院队照常训练,夜枭小队集合待命。”
“是,东家。”
“去吧。”
打发走了王囤,江夜转身去了县衙。
……
县衙后堂。
沉砚秋一身官服,却难掩眉宇间的疲惫,原本清丽的脸庞因为焦虑而显得有些苍白。
桌案上,堆满了各乡里正送来的告急文书。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
“雷老虎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男的杀,女的奸,咱们青石县若是破了,那就是人间炼狱啊!”
几个县里的佐官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围着沉砚秋转圈。
“都给我闭嘴!”
沉砚秋猛地一拍惊堂木,官威犹在,“还没打过来就自乱阵脚,成何体统!再有动摇军心者,先革职查办!”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但众人眼中的惊恐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你怎么来了?”沉砚秋看到来人,发现是江夜,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想起身,却被快步上前的江夜按住肩膀。
“坐着。”
沉砚秋闻言,扫视了一圈堂内众人,淡淡道:“都出去吧,我有话跟江先生说。”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告退。
等人都走光了,沉砚秋才卸下那副强撑的坚强,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江夜,眼框微红:“我之前给父亲寄了信件,这是回信到了。”
江夜接过信,展开。
信纸很薄,字迹有些潦草,显然写得很匆忙。
内容不多,大意是江临郡如今也被两股军阀势力夹击,自身难保,郡兵根本调拨不出来。
沉秉钧在信中语气沉痛,让沉砚秋若事不可为,便保全性命。
看完信,江夜面色平静,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失望。
“父亲他……也有他的难处。”沉砚秋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郡城那边压力更大,若是调兵来援,恐怕郡城就保不住了。可是……可是这满城的百姓怎么办?咱们辛苦创建起来的这一切怎么办?”
她抬起头,看着江夜,眼中满是无助。
江夜看着她,看着这个平日里雷厉风行、此刻却因为局势而变得脆弱的女人。
他走到烛台前,将那封信凑近火苗。
“夫君?”沉砚秋一惊。
火苗舔舐着信纸,迅速卷起一道黑边,转眼间化为灰烬。
“砚秋,你记住。”
他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将沉砚秋圈在怀里,直视她的双眼,“这世道乱了,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
“你父亲救不了我们,朝廷更救不了我们。”
“想活下去,想护住这清石县的百姓,想让咱们的孩子平平安安降生……”江夜的声音沉稳,“只能靠我们自己。”
江夜走到沉砚秋面前,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她隆起的小腹,语气温柔却坚定。
“可是……那可是五千人啊!”沉砚秋急道,“咱们那点人……”
“五千人又如何?”
江夜站起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既然这世道乱了,没有王法了,那我就用我的规矩,来跟他们讲讲道理。”
沉砚秋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这个平日里看似没什么正形的男人,此刻身上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霸道。
仿佛天塌下来,他也能单手擎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