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窗外的女子,竟生着和木莲洁一般无二的样貌,令周昌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房内。
房中木莲洁仍引旧好端端地站着。
今下此中,竟有两个木莲洁!
窗外的木莲洁,莫非乃是天母所化?
周昌记得清楚,上一次出现在窗外的女影,分明是袁冰云的模样。
那个女影,或是袁冰云的应身。
这道应身,与黑老树存在极强的关联。
它甚至可能是黑老树残馀意志的化现,频频出现于天母遗世身木莲洁的梦中,敲打木莲洁梦中睡房里的窗户,向木莲洁索命喊冤。
上一次,周昌进入这场梦中,与这道应身照面。
应是受袁冰云的影响,这道应身‘识出’了周昌是友非敌,所以直接将周昌接引去了黑老树那边。
如今,袁冰云也和周昌一道,出现在了木莲洁梦中的睡房里,并未如上次一般,直接出现在黑老树顶的巢穴中。
本该出现在木莲洁睡房窗外的应身,今次并未出现。
反而是另一个‘木莲洁’,出现在了窗外。
因它与木莲洁长得一模一样,周昌下意识怀疑它极可能是天母的力量所化。
那么,窗外这个长得和木莲洁一般无二的‘人’,它来此是要做什么?
是欲带走木莲洁?
还是它发现了木莲洁的睡房里,还藏有其他人,所以过来杀死藏匿于木莲洁房中之人?
周昌心念飞转着。
隔着那道玻璃窗,外面的那个女鬼似乎并未看到窗内站着的周昌,它在窗前静静站立了片刻,有阵暗蓝的雾气漫过了它的身形,它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那阵雾气中。
片刻之间,窗外只馀雾气徘徊。
好似先前那个女鬼,从未在窗外出现过。
但站在窗子里的周昌目睹了肖似木莲洁的女鬼消失的整个过程,虽然对方身形隐去,
似乎已经离开,但他仍有一种直觉一女鬼依旧留在窗外,根本不曾离开。
它蛰伏起来,是在等待什么?
周昌念头飞转着,令一缕缕藕丝从多福轮毛孔中飘散,编织成绳索,瞬间破空而去,
将房间里的木莲洁栓住手脚,牢牢绑缚在了自己身后。
女鬼以木莲洁的面容出现在窗外,它即便不是天母所化,也必然与天母有极深的牵扯。
周昌今下暂不清楚女鬼要做什么,便先把木莲洁控制起来,以免生出变故之时,自己反而来不及反应,把木莲洁给放跑。
毕竟,他如今顶着多福轮的肉身,宙光无法运用。
依着这副躯壳,他发挥不出自身哪怕一成的力量。
多福轮’背着木莲洁,依旧站在窗户前。
袁冰云站在他身畔,同他一起观察着窗外。
贴着多福轮背脊的木莲洁,眼神阴冷,她试着挣了挣缠绕周身的这些蛛丝般纤细的丝线,那些丝线却随着她的挣扎,而越缠越紧。
“木小姐,你既然被称作天母遗世身,想来自身与天母阿布卡赫赫是存在某些联系的。
“你与它之间,具体有着怎样的联系?
“能不能和我们说说?”
这时候,‘多福轮’身旁站着的袁冰云翘起唇角,柔声向他背上的木莲洁说道。
木莲洁看着这位美人,她也跟着展颜一笑,道:“妾身如今已是阶下之囚,任凭你们宰割,生死也全凭你们拿捏—人家半点儿活头都没有了,为何还要把自身的小秘密告诉你们呢?
“要想我开口,除非你们能放我性命她话未说完,与她背贴着背的‘多福轮’,哑着嗓子道:“你要是不说,我就用这些念丝钻进你的脑子里,自行从你魂魄里搜检重要消息就是。”
说着话,周昌操从着缕缕藕丝,攀附上木莲洁的下巴。
一缕缕藕丝如蛇般游曳着,要钻进木莲洁的眼耳口鼻中去。
木莲洁被这些游来游去的丝线吓得花容失色,当即道:“妾身说就是了,你不要搜我魂魄!”
周昌冷笑一声,便收拢了爬上木莲洁面孔的藕丝。
这些藕丝来自于秀娥,非他所有。
尽管他操纵这些丝线,同样是如臂使指,但想用这本不属于自身的东西,来搜检木莲洁的魂魄,那便千难万难了一他根本做不到这一点,方才所言只是吓唬木莲洁。
更何况,纵然能搜检对方的神魂,神魂搜检过后,此人也必然魂飞魄散,就此殒命了。
木莲洁死去会否引起连锁反应,尚是个未知数,非是万不得已之时,周昌并不想当下就杀了这个天娼,所以即便他能搜检神魂,此刻也不会运用这般法子。
“妾身并非自出生之始,便是天母遗世身。”木莲洁害怕地道,“是妾身初入联友电影公司时,因为嫉妒有个女子长得比我漂亮,更能歌善舞,颇有才艺,所以想法子把她推到了江里淹死—
“之后多福轮往沪上为一贵夫人作灌顶仪轨时,见着了我。
“此后我便常常梦到自己站在江边,身后有一女鬼将我推入江中的情形。
“我那时正在与联友公司老板的小儿子谈恋爱,见到这位密藏域来的大和尚,便请他为我解忧,他令我以肉身供奉他,传了我‘山羊血牲赞垛’,便是以山羊血肉供养鬼神的仪轨,用这个法子,喂养那个纠缠我的怨鬼,令我能从中解脱。
“举行‘山羊血牲赞垛’后,那夜我做了梦,我在梦里仍旧站在江边。
“那个推我到江里的女鬼,也在之后出现,我在梦中动弹不得,恐怖万分的时候,看到一头头形似乌鸦的‘鸠’在天空中搭起了长桥,天母站在桥的那头,伸出一只布满星光的手掌,抓住了我背后那个女鬼,将它拖走了。
“桥那头随后抛过来了一根柳枝,我伸手去接,醒来后手里却空空如也。
“多福轮后来与我说,是他布置的赞垛,请来了天母阿布卡赫赫,天母降服了纠缠我的怨鬼,指我作她的遗世身,但我不相信他的说辞,他那个赞垛,怎么会请动不是他们密藏的鬼神过来,我觉得,是我与天母本生有联系,只是需要一些方,才能让这种隐约的联系变得清淅。
“方法就是将那些想挡我路的人,全都杀掉献给天母。
“我此后印证过了,事情真是这样。
“那些让我不舒服的人,只要我设法将他们杀死了,天母就会在梦中传我柳枝,她传给我的柳枝,已经能编成一个巢穴,我每夜栖身其中,都分外平静,哪怕在梦中见到鬼物,也不觉得害怕。”
木莲洁低声讲说着,她眼中闪铄着一种森然的光。
那种冰冷的光芒,将她清秀纯洁的面孔,都衬托得阴冷起来,望之不似人类,更象恶鬼。
在袁冰云看向她的时候,她的神色又分外害怕起来,变得怯怯弱弱的,与方才那般狠毒的模样,又根本判若两人。
袁冰云看着这个女子,心头生出一股寒意。
她忽然看清一这个女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害怕过什么。
今下对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但她也毫不忌讳自己那些于常人而言根本阴暗恐怖的过往,会被眼下把持着她性命的人所知。
在她的认知里,似乎她根本就是一直正确,没有错误的。
“那柳枝的用处,便只是给你编一个栖身的鸟窝?
“柳枝又在哪里,如今怎么没有看到?”
周昌出声问道。
上次进入木莲洁梦中之时,他确见到了躺在床上的木莲洁周身,飘散七彩斑烂的羽毛,那丛丛羽毛又似柳枝一般,盘绕着对方,编织成了一处巢穴。
当时他被袁冰云应身直接接引去了黑老树顶上,并未看到木莲洁身上后续有什么变化。
听得周昌所问,木莲洁笑了笑,道:“在这梦中,柳枝能引我归向天母,你确要看一看它们吗?”
她轻声言语着,本被藕丝缠绕的苗条身躯上,竟生出了七彩斑烂的光。
那斑烂光色如水波浮漾在她体表,于须臾之间,竟化作了一根根柳枝一丛丛柳枝在半空中纠缠着,围绕着这间房屋,不断迂曲延伸。
每一根柳枝上,都挂满了菱形的柳叶。
那片片柳叶,被不知何处飞掠来的阴冷一吹,赫然化作了一个个长着猫脸丶狗脸丶狐狸脸丶蛇脸的人头!
长着一张张动物面孔的人头随阴风剧烈摇晃,似乎下一刻就会从柳枝上摇落!
房间里,充斥着它们阴厉的笑声!
整个房间,都随着木莲洁身上长出柳枝,而骤然扭曲起来,房间的墙壁丶地面如波澜般凹凸不平,周昌与袁冰云的身形在这房间里顿时也摇晃不定。
在二人身形难定的时候,周昌背后绑缚的木莲洁,却似一条滑溜的泥锹般钻出了藕丝,她冲周昌阴笑了一下,伸手就欲推开那扇窗户一窗外还有个‘木莲洁’守着!
二者一旦汇合,形势立刻颠倒!
“哗啦!”
这个时候,周昌身旁的袁冰云,浑身闪发斑烂星光,她在这瞬间变成了一个色彩鲜艳的纸人,这个纸人被阴风一吹,一下子就贴在了木莲洁后背上!
斑烂星光浸染之下,木莲洁登时无法动弹。
那些在半空中迂曲环绕的柳枝,也在一瞬间萎靡下去,柳枝上缀着的那各种动物脸儿的人头,跟着还原成一片片色彩斑烂的柳叶。
“她睡着了”
“把她叫醒!”
贴在木莲洁背后的纸人袁冰云红唇蠕动着,急声向周昌提醒。
“睡着了?”周昌看向那耷拉着脑袋丶阴笑不已的木莲洁,对方此时的神态气质,象是个喜欢躲在暗处诅咒邻里的小脚老太太,却与木莲洁大相径庭,看起来确象是真正的木莲洁睡着了,另一个鬼出来,占据了她的肉身。
周昌挡在窗户跟前,捏住阴笑不已的木莲洁下巴,一巴掌就抽在了对方脸上!
“啪!”
一声脆响!
木莲洁双眼发直,盯着周昌看了好一会儿,眼神忽而变得愤恨,“我杀了你,多福轮!杀了你,周昌!”
“这下应该对了。”看着木莲洁脸上的表情,周昌确定她已经从睡梦中惊醒,他一面以藕丝缠绕木莲洁身上缭绕的柳枝,将之再度强行绑缚起来,一面感慨地向重新回转本形的袁冰云道,“她在现实之中,看似手无缚鸡之力,随手可以杀死。
“在她的梦里,倒还能显出几分手段。
“你方才怎么看出来她睡着了?”
“我没有看出来呀。”袁冰云理所当然地摇摇头,盯着木莲洁道,“只是看到那些和黑老树如出一辙的柳枝,还有柳枝上出现的那些动物脸庞人头,
我联想到了东北地区的出马仙。
“她方才应该是在‘串窍’,会出现类似癫痫丶癔症一般的征状。
“之后自我意识昏迷,‘仙儿’会附在她的身上。
“那些仙儿就在她身上这些柳枝上,这些柳枝,或许还有‘绑窍’之类的能力,能让仙全住进她的身体里,不至出离一只有在这个梦里,她才有这些能力。
“这个梦,存在着天母阿布卡赫赫与黑老树,但她应该才是梦的根基。”
“她是梦的根基?”周昌皱了皱眉。
能够承托黑老树和天母,及至满清六酋的这场大梦,竟是以木莲洁作根基一周昌不能相信,这得需要多么强悍的神魂积累,才能支撑得起这样一场梦?
而木莲洁的神魂积累,真地足够?
“她的魂魄,应该具备某种特质。
“按照她的说法,她每杀一人,天母就赐给她一根柳枝一天母应该就是看中了她的这种魂魄特质,被她杀死的人,极可能被她吸收去了魂魄。
“她的魂魄,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巢穴,是很多死者魂魄的集合。
“那些柳枝上的每一个叶片,都代表着她曾经杀过的人。
“你不信,可以摘下一片柳叶看看。”
袁冰云看着藕丝缠缚下,仍在奋力挣扎的柳枝,她跃跃欲试地与周昌说道。
周昌闻声,亦不多言,伸手捏住一片柳叶。
伴随着一声惨叫响过,柳叶被他摘了下来。
在他掌中化作灰黑色丶含着死亡气息的飨气,那灰黑飨气,缠绕着一道朦胧的丶浑身肿胀不断涌出尸水的长发魂儿。
这道魂儿,应是被水淹死。
所以身死以后,魂魄化作了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