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福轮多出污秽之言,属下怕那些言语,污了您的耳朵,冒犯了您。”传令兵深深地低下头去,更加毕恭毕敬地道。
曾大瞻只听他这几句话,心中亦有了联想。
那些联想,让他胸中怒火陡地燃烧了起来。
他面上笑意愈浓,摇着头,向传令兵道:“世间阴私险恶之辈太多,谁人背后不被人说?旁人又如何说不得我了?
“不必担心冒犯我,你只管说来,我自有成算。
“此乃军令,军令如山!”
曾大瞻以军令压人,传令兵自然不敢怠慢,只得应了一声是’,随后道:“多福轮进入那茶楼之后,便与茶楼里的茶客们闲说是非,他故意攀扯木小姐,处处暗示自己与木小姐有染,木小姐已经和他私定了终身”
“他竟敢这般说?!”曾大瞻的声调一下子拔高!
他的手掌抓住沙发扶手,那皮革包裹棉花与木料制成的沙发扶手,在他用力抓握之下,顿时发出阵阵不堪重负的撕扯之声,一大片皮革被他攥在了掌心里,露出了皮革下的雪白棉絮!
传令兵肩膀颤斗,不敢再言。
可其愈是吞吞吐吐,不敢言语,曾大瞻心里便愈象是被猫挠抓一样,有种冲动驱使着他,让他不断对传令兵追问:“他还说了甚么?
“你都说来,都说于我听!”
传令兵额头贴在地上,听得将军厉声命令,一种凛冽的寒意铺天盖地朝他碾压而来,他不敢不说,只得战战兢兢地道:“妖僧、妖僧还称——木小姐、木小姐与他夜夜相对——
“那间茶馆—是间大众茶馆,三教九流人物聚集在那里。
“有不少人向他、向那妖僧询问其与木小姐交往的细节他添油加醋地说了很多不过请将军喜怒,而今一个营的将校军兵已经彻底包围了那条街道,封锁住了那间茶馆。
“茶馆之中,必无人能够脱逃。
“遑论他们从那贼僧嘴里听着了些甚么,都休想把听来的东西再传扬出去!”
“好大的狗胆,好大的狗胆!”曾大瞻一张面孔霎时涨成通红,抬手一掌将沙发扶手拍作粉碎,在棉絮漫天飘飞之中,他盯着地上的传令兵,传令兵顿时觉得自己脖颈一凉,好似将军的目光化作了尖刀,此下正围着他脖颈寻摸着,看哪处位置好下刀!
曾大瞻盯着传令兵的脖颈看了良久,才挪开目光,霍然起身:“一营兵马,足够封住那个茶馆,确定不会令茶馆中的人走脱,可将他们尽数留下?”
传令兵闻声迟迟疑疑地应了一声:“能——”
随后又激灵,声更加斩钉截铁:“能!”
“能?”曾大瞻只听传令兵的回应,便知下属大概率不能确保此事完成,他目眦欲裂,“倘有一个茶客被你等放跑,把消息传扬了出去,我要你一营兵马的人头都不够啊!”
于属下将校眼中,他们虽知此事干系重大,关乎曾大瞻未婚妻的名誉清白,可这件事与他们各自终究没有太大关系,虽能公事公办,再多认真对待一点却也绝不可能把这事情当作自己的事情来办,如此一来,若是茶馆里任一个听到些“谣言’的百姓被放跑了,那过不了多久,整个京城里都可能传扬开喇嘛僧与女明星的情爱故事!
再过些时间,五飨政府里说不定都有职员开始在私底下传阅喇嘛僧与女明星的春宫图连环画了!
那般画面,想想都令曾大瞻狂怒不已!
可今下他又能如何?
他再如何要求,让那些下属多尽心,可他不能亲临现场,哪怕对方再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也不敢相信此中就没有了任何纰漏!
亦是多福轮在茶楼中传扬的那些,实非谣言,而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
就因为它是真事,才引得曾大瞻暴跳如雷!
在曾大瞻怒声嘶吼之中,传令兵低着头,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他也只是个小小的传令兵而已,谁也左右不得。
连向曾大瞻回禀情况的差事,他明知此中有大凶险,却也拒绝不得。
曾大瞻在客厅里连连打转,良久以后,他忽然垂下眼帘,低沉地道:“多福轮此前一直躲在暗处,军兵搜查京师各处,都不能找到他的藏身之所—他本可以一直这般躲藏下去,直到局势放松,或借机远遁逃跑,或是留在京师里,继续搅弄风,都由着他。
“但此獠偏偏在此事冒绝大风险,在一间茶馆里露面,抖露出那些——谣言!
“此举能让他逞嘴上一时之快,却也会为他招来杀身之祸!
“是性命重要,还是嘴上快活重要?他分得清今下之事,不是他的作风!
“是有人暗中指使,还是他另有图谋?!他在图谋甚么?谁指使了他,目的是为了我?是为了逼迫我现身去拿他?!”
盛怒之下,曾大瞻竟然不失理智。
在短时间内,就看清了其中蹊跷。
他愈是思索,愈是觉得,多福轮此时出现,就是一个圈套,就是在逼迫他现身。
在这个圈套之后,他隐隐约约看出了某个人的影子。
“周昌——周昌——
“你这恶贼,你这—奸贼!”
曾大瞻目欲喷火,咬牙切齿!
忽然,他陡地伸手,按住了地上载令兵的脑袋,在那传令兵张口欲要求饶之际,五指猛力一扣传令兵的头盖骨,被他整个扣住,一把扯了下来!
传令兵当场扑倒在地!
血浆混着黄白的脑浆,随着传令兵这一下扑倒,摇晃着铺散在名贵的木质地板上,散发出强烈的血腥味。
曾大瞻眼神残毒,将那块头盖骨瞬间捏成粉碎!
他盯着地上扑倒的、满面徨恐的尸体,阴声道:“你也在与我添油加醋,分明是欲看我笑话一个兵丁,竟敢妄论上官,当真该死,该杀!”
片刻后,曾大瞻坐到了另一张椅子上。
满地流淌开的血浆,倒在木地板上的传令兵尸体,仿佛都与他无关。
他神色温和,看着跪倒在跟前、眼神骇恐的亲兵,笑着道:“你去,把这传令兵的尸体带给第三营的将校,告诉他们,徜若放跑了那多福轮,放跑了茶馆中的任一个人,他们的下场,便如此人!
“今时不必顾忌民议,既然封锁了那间茶馆,即可就地将茶馆一应人等统统格杀!
“宁可杀错,不能放过!”
“是!”亲兵柳七哥跪地领命,随后扛走了地上没有头盖骨的传令兵尸体。
不多时,又有丫鬟婆子白着脸进来,将地上的污秽”清扫干净,又点燃熏香,更换墙角各处的鲜花,驱走了客厅里弥漫的血腥气,令此间恢复如初。
曾大瞻纵然满心怒火,恨不得将多福轮碎尸万段,将那茶馆中所有听得谣言的人,亲手格杀,但他亦知多福轮突然出现在这间茶馆中的事情,本就透着蹊跷。
是以眼下纵然仍旧胸中怒火熊熊,也只能暂且按捺下去。
以多福轮的修行层次,他派一营军兵去锁拿对方,已经绰绰有馀。
他要令下属将这奸僧带到他面前来一他会以密藏域处理祭品的手段,好好将这奸僧炮制一遍!
沙发上坐着的曾大瞻脸色连连变幻。
这时候,客厅旁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来。
随着吱呀一声响,穿着一身单薄睡衣、发丝凌乱、脸色苍白的木莲洁,轻悄悄从卧房中走了出来。
看到她这般可怜相’,曾大瞻只觉得厌恶!
他脸色狰狞地盯着那站在客厅里、似乎双目无神的木莲洁,厉声道:“你这贱妇,还敢出来抛头露面,看你做下的这些肮脏事情!
“给我跪下!”
在曾大瞻厉声喝骂中,木莲洁象是丢了魂儿的木偶一样,膝盖一软,跪在了曾大瞻身前,默默流泪。
任凭她这未婚夫如何辱骂于她,她都不发一声。
直至良久以后,曾大瞻泄干了火,怒气稍歇,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眼睫毛上,晶莹泪珠似坠未坠,声音柔弱地道:“彼时妾身在上海,只是一介贫民,无权无势,纵然侥幸被联友公司看中培养,但与妾身一样的女孩,在联友公司旗下,没有百人,也有数十个。
“其中比我颜色好,精通琴棋书画者,也不在少数。
“妾身懵懵懂懂,不谙世事,多福轮便在有次妾身遭遇其他女子陷害之时,出手帮助了妾身,妾身所以被他所诱——“
“你这些说辞,大可不必言语我听!”曾大瞻听到她讲述自身与多福轮的那些腌臜事,才消歇的怒气便陡地升腾起来,他一摆手打断了对方所言,冷冷地盯着对方,道,“不过是贱妇试图以言语蛊惑于我罢了。
“在这里摆出这副可怜相,想挣得我的怜悯?
“那你便在这里跪着,好好地跪着!
“怜月!”
随着曾大瞻一声呼唤,躲在客厅暗处的俏美丫鬟便小碎步走出,向曾大瞻蹲身福礼:
“少爷。”
“看着这个贱妇,让她跪好了!
“她若有丝毫松懈”曾大瞻拿出花瓶中的鸡毛掸子,递给了那丫鬟,他未把话说完,但俏美丫鬟接过那鸡毛掸子,便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了。
丫鬟点头应是,轻悄悄地站到了木莲洁身后,小声道:“木小姐莫怪,少爷有命,奴家也只能听命办事——”
木莲洁摇了摇头,跪在地上,沉默了下去。
凌乱发丝遮住了她那张纯净无暇、不沾丝毫邪气的面容,她的眼底,却似深潭一般幽暗。
她那些心机,应对寻常人或许足够,哪怕是与多福轮这样喇嘛周旋,其实也已足够,但今下面对曾大瞻,诸般花巧心思,在对方眼中,却都无所遁形。
对方今下真正将她当作了一个娼妓,哪怕她有天母遗世身的这重身份在,也只是令她这位未婚夫稍微忌惮,只要她性命不失,一切便都任由对方肆意揉捏。
纵有紫荆城里的皇帝为她指婚皇帝也比不得那位曾圣人。
自她被指婚于曾大瞻之时,她的命运便已经落定。
身在这命局当中,木莲洁纵有心挣扎,可她也终究只是个习惯攀附高枝的藤蔓,自身柔弱无力,如何能反抗得了高树强干的抽打?
眼下的局面,于她无解。
她看不到任何脱困的希望。
随着多福轮露面,竟将她和对方的事情公之于众,曾大瞻对她更是厌恶至极,她已经坠入这深渊的最低处。
木莲洁一颗心不断下沉着,魂魄都在不断跌坠。
外界生出的任何动静,她皆无动于衷。
她在地板上跪了不知多久,或许仅仅只有二三刻时间,或许得有半个时辰—客厅外又有人叩门求见。
曾大瞻冷冷地瞥了衣不蔽体的木莲洁一眼,吩咐怜月丫鬟道:“把她的身子裹好了,一身下贱的皮肉,看着就叫人恶心!
“给她裹好就行,让她继续跪着!“
“是。”怜月躬敬答应,面上似乎没有特别的表情,眼中却有些丝欣喜。
若不是这个木小姐的出现,整夜在少爷床上伺奉的女子,本该是她,当下随着少爷厌恨了对方,她也能回到她本来的位置了。
她自去了卧房,取来被褥,裹好了木莲洁的身子。
随后另一个丫鬟去开了门,一个兵丁慌慌张张跪倒,向曾大瞻汇报道:“将军,柳七哥令我来传信那多福轮冲开了军阵,致使当时局势一片混乱。
“他赶到之后,当即令我传回消息,说是茶馆里已经有不少人趁乱跑了!”
“跑了?!”
曾大瞻眼中凶光毕露,好似两把明晃晃的刀子!
兵丁跪地回道:“今下三营兵马将校,正在围堵多福轮,多福轮必不能脱困!”
曾大瞻急喘了几口气,但他一想到那些茶客跑出生天后,会如何宣扬今日这些谣言他便怒火难抑,根本无法平静得下来!
他看着那跪在门口,根本不敢离他太近的兵丁,沉默片刻,终究摆了摆手,令对方退下。
兵丁如蒙大赦,赶紧起身退出房间。
曾大瞻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未过多久,门外又响起叩门声打开房门,又有传令兵跪倒,当即向曾大瞻传信道:“将军,三营之中五位将校,尽被多福轮杀死,多福轮今下正在追着三营军兵,肆意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