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大瞻是何样人物,莫非你不知道?”
周昌脸上笑容不改,他看着神色惶急的王老爷子,忽然出声向其问道:“其人有过何样事迹,有多大能为,王老爷子莫非没听说过吗?”
王有德被周昌问得一时懵然。
他根本不知道东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顺着对方的话,点头回道:“自是清楚的,曾大瞻,乃是曾圣人的嫡长子,今时曾圣人一门心思修行,已逐渐将皇极飨军统率大权,逐渐移交到几个儿子手中。
“曾大瞻掌握着其中最为精锐的‘皇字营”、‘威字营’、‘健勇营”,俨然已有皇极飨军未来统帅的气象。
“其本人修行亦颇高深,七岁之时,有日跟随父亲回老家祭扫祖先,是夜在老宅如厕之时,有‘霉晦嫂”前来侵扰,他反令那头想魔‘霉晦嫂”为自己掌灯递纸,霉晦嫂竟然听之任之,不敢伤其分毫。
“十二岁时,‘野山神’扒上曾大瞻上学的私塾院舍墙头,专为曾大瞻送来一卷书,称其通明此书以后,往后坎坷山路,在其脚下,亦是坦途。
“及冠之年”
王有德对这位圣人嫡子的传奇经历,也是如数家珍。
末了,他迟疑着道:“富元亨乃是京师七人杰之首,他之所以能成为七人杰,便是因为他从那恐怖异常的天照坟冢里成功走出,而自身未有太大损伤,可见其实力确实不弱。
“可似是天照坟那样的阴坟,曾大瞻跟随圣人,更不知探索过多少座。
“纵然今时旗人勋贵力捧富元亨,给他戴了许多高帽儿,把他吹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但是明眼人其实都清楚,他根本够不上曾大瞻,二者就不能相提并论———”
曾大瞻活到如今岁数,他这半生经历,在周昌听来,简直如话本小说一般精彩。
那些天赋异禀、生来就要成为神仙皇帝、王侯将相的异人,大都如此传奇,波澜壮阔。
周昌听过了王有德对这位圣人嫡子生平事迹的介绍,甚为感慨地道:“是啊,如此人物,以我之能力,焉能将其格杀之?”
王有德微微一愣。
照这么来看,自家东主虽能杀了富元亨,但毕竟也是历经了艰难险阻。
就明面上二者表现出来的实力而言,东主似乎真没有能力格杀曾大瞻但王有德心里就是觉得不踏实,就是有一种心虚之感一一东主给他的感觉,就好似一颗不知道填了多少火药的炮仗一样,点燃之后,或是炸成一场璨烂的烟火,也可能直接炸成一发大炮弹,把天给炸个大窟窿!
他实在无法相信二者明面上的实力对比!
“而今,却不是我要杀曾大瞻,而是曾大瞻盯上了我,是他要杀我啊。”周昌一脸无辜地道,“我如今是正当防卫,合理反击,总不能让我引颈受戮吧一一就算你内心里确有这种想法,说出来可就不礼貌了。”
王有德汕汕一笑:“既领了您的工钱,当了您的掌柜,老朽自然是要竭力为东主着想的,怎么可能有让您伸着脖子去受死的想法?您实在是多虑了—””
“那就好啊。
“你也觉得我合理反击没问题,正当防卫没问题。
“咱俩之间,果然是没甚么分歧的。”周昌伸手虚引l,指向不远处一座半倒塌的草房子,道,“那就劳烦老爷子您先去那儿躲躲吧,曾大瞻就要追来了,我没法子在他手底下,顾得了你的周全啊。”
“行,行。”王有德这下总没有了问题,连连点着头,匆匆跑去那座草房子。
跑到半路,他心里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仔细思量,却又甚么都没感觉出来。
半堵土墙下。
剩下周昌、白秀娥、袁冰云、顺子四个。
顺子着手里的攘子,神色隐隐有些激动。
能跟随先生参与这样的斗争之中,他也算见过真正的大场面了。
至于自身的生死,顺子全然未作考虑。
他不是不怕死。
他是觉得跟看周昌,自己断不至于走到被杀死的那一步去一一那夜深巷中,周昌就已经带给了他无法被撼动的安全感,跟在对方身边,他只觉得身上充满无穷的力量。
“喏,暂借给你用。”
周昌抽出雷剑权真,交给了顺子。
顺子赶忙接下。
“旧世之中,鬼神力量最强。
“驾驭鬼神之力这条路上,很多人比咱们先出发,仅凭努力想追上他们,已经是不可能了。”周昌背负双手,神色平淡地道,“那位曾大瞻,便是运用鬼神之力的依依者,本身更是锁七性层次的修行。
“咱们不能和他进行鬼神力量上的对拼。
“咱们的长项,便是拼图的力量。
“待会儿遇着了他,顺子、袁冰云你们俩不要想着运用任何与飨气相关的手段一一这种手段,一用出来,在曾大瞻那儿就是破绽。你们只管运用各自的拼图就行,不论用得好坏高下,只管用就是,无非是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不足的地方,我来给你们补足。”
袁冰云闻声,将抽出刀鞘的化血神刀又插了回去。
顺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一他今下实只有拼图手段可用。
秀娥在旁若有所思。
周昌这时看向她,将一道拼图化为纸牌,递给了她:“之前几个晚上,都在教你‘黄天黑地观想法”,想着这拼图,你一时半会儿或许用不着,就没有拿给你。
“现下补给你,你也别急看这时候用。
“你到时候,就躲在暗处,见缝插针就好。”
这番话,看似是将白秀娥放在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位置。
但实际上是周昌在暗示秀娥,他有所不足的地方,就需要秀娥来补足了。
秀娥眼波流转,片刻之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接过拼图纸牌放好,轻轻点头:“好,都依郎君你的意思。”
周昌不再言语,一缕缕漆黑飨气从他身上飘散,在他身外,凝聚成了凶的形影。
他内心实不认为,今下凭着自己与秀娥等几个同伴联手,便真能杀得了那位圣人嫡子一先前与对方照面,对方仅显露出了洗孽葫芦那头傍鬼的能为,再加之自身‘八九假形变化”的修行,便已令周昌面对的形势急转直下,而曾达瞻的诡影是甚么,达到了何种层次?其作为曾剃头的嫡长子,身边怎么会没有鬼神相护?
这些鬼神的禁忌,曾剃头今下都未曾显露半分。
对方隐藏在水面以下的力量,必然远大于水面之上的这部分。
是以周昌与众人声称,设法杀死曾大瞻,也只是‘设法’而已,今下与敌手相对,他必须要能凭着众人合力,而与曾大瞻平分秋色,不落下风!
凭着这份底力,将来他的饭馆开张,曾大瞻要来袭扰,便得多掂量掂量。
曾大瞻以其诡影一一棺中尸印黏附住了周昌的傍鬼,但周昌也并非没有手段隔绝对方诡影的黏附,哪怕是最粗笨办法,只是周昌时时展开宙光,便能令曾大瞻的诡影,失去对凶体的黏附。
但他仍未如此做,此下甚至专门放出了凶,就是为了等曾大瞻找上门来。
双方先摆明车马,做过一场!
上半身布满恐怖裂缝的凶,凝立于黑暗之中,似乎与黑暗彻底融合,身上的裂缝,都成为了黑暗张开的一张张恐怖大口,它的漆黑飨气混合于四下周流的诸色飨气里,不断往更远处飘散。
凶体在黑暗中伫立了许久。
周昌、白秀娥等人的身形,都从那半堵墙下脱离,曾大瞻仍未在此间现身。
独属于此人的飨气痕迹,甚至都未在四下出现过。
好似是他曾大瞻放弃了对凶的追索。
黑暗里,残破的废墟间,随着人迹渐消,开始响起一些窒的声响。
有些小兽在这黑暗中活动了开来。
王有德躲在半倒塌的草房子里,麦秸秆与玉米杆编成的棚屋屋顶,就压在他的身上,他的脸都隐藏在玉米杆的枯黄叶片间,仅显出一双眼睛,观察着‘半堵墙’那边的动静。
他屏着呼吸,这么冷的天气,他身上盖着这么一床“厚被子”,却仍止不住地冷。
这‘被子’虽厚,却一直漏看风。
冷风阴嗖嗖地钻进麦秸玉米杆的缝隙间,顺看他被草杆拉扯开的衣裳,一丝丝渗进他的骨头缝里,他冷得打哆嗦,却又不敢动,看着半堵墙那边,东主等几人身影都不见了,这黑茫茫的残垣断壁间,好似只剩他王有德一个人,远处传来怪鸟阴森的叫声,近处有些密窒突的响动,都叫王有德胆寒不已,“东主他们该不会是走了吧?”
“那立在墙里头,黑的一道高影子是甚么?竟是一只鬼吗?”
“有虫子——有虫子钻进老子屁股缝里了一一蜈,蜓,还是别的甚么臭虫?”
王有德脑海里念头纷纷,这诸般念头随着他觉得有虫子钻进他的衣裳里,在他满身各处乱爬之时,非但没有消减,反而越发地汹涌奔流!
他只得慢慢挪动着身子,缓缓调整动作,伸手进衣裳里,试图赶走那该死的虫子。
不知不觉间,他在草棚子里挪动出了一个空位,身侧空出了一大块。
黑暗在他身侧充塞着,有些树枝草杆的轮廓,被黑暗勾勒成了另一种模样,经由他想象的喧染,而变得愈发逼近一一他觉得身边好似躺了一个人!
王有德被吓得心里打了个突,试探着伸手到那片黑暗里结果只摸到了几根草杆。
草杆入手的触感,让他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看来是他自己眼花看错了。
正在这时,一声惨叫忽从‘半堵墙”那边,直传进了王有德耳里!
“叽一”
这声音,分明是兔子的叫声!
只是这时候,怎么恰巧就有野兔子跑到这里来找食了?!
王有德心念一转,紧抓着那根干枯却坚硬的玉米杆,猝然转头,往半堵墙那边看去,却见立在半堵墙侧的高影子,此下身形裂成了一朵朵‘黑花’,只一下,其中一朵黑花就把那只毛色灰黄的野兔包住了!
“咯吱,咯哎—”
黑暗里响起咀嚼食物的声音。
王有德听着这个声音,身上忍不住发抖,他把那根玉米杆往自己怀里拖,把一根草杆,当作了自己的傍身武器。
随着他这么一拖,有些清脆的木石碰撞声,就在他身畔响起。
那根玉米杆,并未如他所愿,被他拖进怀里。
那根玉米杆,好似还连着别的甚么物什,他一时没有拽动。
王有德心下差异,下意识地扭头一看一一却见自己手上,哪里抓的是甚么玉米杆了?
那分明是一截干枯的人手臂,那条人骼膊上的皮肉已经脱落个大半了,仅仅有少数筋腱还贴着发黄的骨头,把大臂小臂的关节牵连起来,大臂连着肩脚骨,肩脚骨旁,那颗毛耸耸的贴着皮的人头,随着王有德这么一拉一一就栽歪在了王有德的肩膀上!
带着腐朽的臭味的毛发,当时就盖住了王有德转过来的脸!
王有德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藏身的这处草房子里头,竟然还埋着具‘人千儿”!
他脸都绿了,心跳如雷,多年跑江湖的经验,让他近乎本能地一面将那人头骨推开,一面大声怒骂:“我操丨你丨娘,你个王八1操丨的,敢来吓你大胆爷爷一“看我今天不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这些脏话咒骂,就是在给撞鬼的人壮胆气。
遇着鬼事,首先确须有胆气。
有了胆气,便能冷静思量。
具备了思考能力,逃生的机会往往会多一些。
自然,今时人不懂这些科学道理,他们遇鬼时自称‘大胆爷爷’,也是真正认为,自已能借来‘大胆神”的胆气,护住自己的心神,不为恶鬼侵害。
可今天王有德确没有这好运气,能借来‘大胆爷爷’的胆气。
他抓住那人头的毛发,那只剩一张皮的人头,黑洞洞的眼框正对着他,下巴一张一合著,对着他嘎嘎怪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