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从周昌口中吹出的风,卷起了挡在窗间的白纱帘。
窗外那道朦胧的身影,便彻底显露于周昌的视野中。
女子纵然头发披散而下,仍难遮掩天生丽质,她神色哀怨,如泣如诉一一这般美貌,不是袁冰云,又是何人?
只是,依袁冰云的性格,却又绝不会流露出如窗外女子一般的神色。
看到那女子容貌,周昌美貌微微一扬。
又见其面上神色,他心里跟着生出很奇怪的感觉。
这是个与袁冰云长相一般无二,但又绝不是袁冰云的人,她应是袁冰云的应身!
袁冰云的应身投影,怎么会落到木莲洁的梦中来?
木莲洁患有怪疾,似与那不存在于现实中的‘公主坟”有关,而袁冰云的应身,同样与那座公主坟有所牵扯,莫非是那座公主坟的缘故,才叫袁冰云的应身,投影进了木莲洁的梦中?
不过瞬息之间,周昌就将这种种牵扯想得明白。
也在此时,窗外女子骤见到窗子里的周昌,她神色没有变化,只是自身却修得化作了一片七彩斑烂的羽毛!
这根羽毛似乎与组成围绕木莲洁周身的那道‘鸟巢”的飨气羽毛,一般无二,但周昌细细看去,又会觉得二者有着本质的不同。
这片羽毛,色调偏冷。
但七色光彩流转之间,又自森冷气息里显发出了勃勃生机。
那强烈生气,很快将整片羽毛都点燃成了一团七色火,火焰如虹光,条忽落入周昌手中,又变作如鸦羽一般的至黑色了。
“袁冰云应身投影所化的羽毛,与组成簇拥着木莲洁的那团鸟巢的羽毛,二者之间区别,就好似真品与仿品之间的区别。
“前者为真,后者为假。
“这样来看,袁冰云应身投影来敲打木莲洁睡房窗户,指责其‘鸠占鹊巢”,似乎指的就是木莲洁占据了袁冰云应身凄息的巢穴?
“袁冰云应身是什么来头?木莲洁又是什么来头?
“令二者发生纠葛的公主坟里头,究竟藏着什么?”
周昌拈起那片金属黑的鸦羽,心念千转。
月光下,鸦羽也反映出七色斑烂的黑,与木莲洁周身簇拥的羽毛,又根本不同。
至到今时,周昌实有些怀疑这场梦了。
假若这是木莲洁的梦境,一切该由木莲洁的意识作为主导才对。
可现下周昌分明感觉到,这场梦并非由木莲洁主导,梦只是提供了一个场地,而不论木莲洁也好,还是袁冰云应身,周昌自己也罢,都只是这场梦中过客。
周昌心识忽定,手中鸦羽跟着增殖。
片片鸦羽粘连上他的心识,让他长出双翅,条一振臂,顿时高飞出了窗户!
他化作了一头乌鸦!
这头乌鸦披着一身漆黑羽毛,毛色在月光下,竟反映出七彩的光泽!
乌鸦腹下,三只金灿灿的足爪紧贴蜷缩!
一周昌所化的乌鸦,却是一头三足金乌!
他犹然记得,何炬的根器,就是一头三足金乌,背负着“钉头七箭书’的诅咒,似与某位恐怖诡仙紧密牵连!
今下,在这场梦中,他又化作了三足金乌,
一饮一啄,莫非天定?
虽是周昌化作三足乌鸦,但这乌鸦乘云高飞,却并不受周昌自身控制,实是那一片羽毛裹挟着他周昌。
那片羽毛带着他,穿过云海,穿过梦境与现实的间隙,最终飞临于一片汪洋大海上。
大海之中,似有铁铸的高山若隐若现。
那铁铸高山顶,一团赤光不断收放,尤如火山汹汹喷薄。
赤光烧融了铁山,滚滚铁汁便导入大海中,实则大海的色泽愈发漆黑,更或者,这片黑海本就是漆黑铁水奔涌而成!
漆黑海水里,无数阴影朝着一个方向渡。
周昌化作的三足金乌,也朝那个方向高飞直至看到一棵直插云宵的巨树!
巨树垂下万千枝条,每一根枝条上,鱼皮如柳叶飘荡,衬得这棵漆黑的高树,亦如同一棵柳树一般。
看到这棵‘漆黑柳树”,周昌心底募然浮现一个念头:“这里莫非是袁冰云梦见过的黑老树?
“那座铁山,难道是铁刹山?
“这究竟是木莲洁的梦,还是袁冰云的梦?”
周昌有一种直觉一一自身必会在这黑老树四周,见到袁冰云的踪影。
而事实也果然与他的预感一般无二。
三足金乌振翅飞抵黑老树顶,七色的柳枝挂着鱼皮幡子,被编织成一个巨大的鸟巢。
鸟巢四下,有许多看似和周昌一样,实则根本不同的黑乌鸦,正厉声啸叫着,衔起一根根柳枝,将柳枝抛掷于大海中!
“不是自己的窝不知道心疼,可着劲地祸害是吧?”
周昌对乌鸦们的行径做出评判,他忽地落在鸟巢边沿,跟着恢复了对自身的掌控。
鸟巢里,六副贵不可言的金丝楠木棺,以及角落里那颗瑟瑟发抖的蛋,尽落入周昌的眼中。
那颗‘蛋”,一下子就吸引去了周昌所有的注意力!
它外形浑如鸡卵,却有一丈多高,通体乃是如岩浆火玉一般的金红之色。
在这颗如同一团流动岩浆般的‘蛋”旁边,还有一颗漆黑的卵壳,漆黑卵壳与那颗蛋形体一般无二,但其表面一片漆黑,并不如那颗蛋一般散发出勃勃生机,反而象是内中生机已经流逝干净,
只是徒有其表而已。
此时,诸多乌鸦狂叫着,丢下了嘴里的七彩柳枝,围着那颗赤红的‘岩浆蛋”盘旋飞舞。
乌鸦们的自的昭然若揭一一它们要咳食这颗岩浆蛋,吞噬其中生机!
或许旁边那颗漆黑卵壳,之所以会生机尽失,便是被这些乌鸦啄食所致!
周昌所化三足金乌混在群鸦之中,乍然抵临那颗岩浆蛋上方,他头上片片七彩黑羽乍然飘散,
显出他本来的面容来他盯着那颗岩浆蛋,眼神里意味莫名:“袁冰云,你怎么变成一颗蛋了?”
从见到这颗‘蛋”的第一眼开始,周昌即认出了这颗蛋,就是袁冰云!
这也是这颗蛋会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根本原因!
袁冰云眼看着群鸦叼走了遮掩自身的七彩柳枝,转而将一双双黑溜溜的眼睛盯住自己,心中警铃大作之时,骤见鸦群之中,忽然有头乌鸦朝自己飞临。
她更生紧迫,乍然注意到那头乌鸦腹下,竟有三只金灿灿的足爪。
这只乌鸦竟是一只三足金乌!
三足金乌,结合当下所处的黑老树,让袁冰云又生出许多似是而非的联想,她微微一愣神之际,那头三足金乌便抖落头上羽毛,显出了周昌的面容。
周昌面上仍是那副万事不挂于心的懒散笑容,开口就向她问了一句。
“我变成了一颗蛋?”
袁冰云瞪大眼睛。
以她自己的视角,根本没办法观测自己如今是什么模样。
听到周昌的回答,她也颇感意外。
“你也变成了一只三条腿的乌鸦!”袁冰云旋而向周昌回应道,“这些乌鸦,是你招来的吗?”
“不是。
“他们和我可不是一伙的。
“咱俩才是一伙的。”
周昌摇摇头,仍在袁冰云头顶盘旋。
这时候,那六副棺之中,再次传出了六个死者的叫喙豪:“恩都力阿布卡!”
“嘎——嘎——
群鸦羽翅齐振,脖颈一圈黑羽炸起!
“鹰搜罗!鹰搜罗!”
六个死者亢奋的丶意义未明的叫豪声驱使之下,四下盘旋的群鸦,骤然向着袁冰云所化的那颗岩浆蛋俯冲而下,张开血红的鸟喙,试图啄食卵壳内的勃勃生机!
周昌也来不及去探究这“鹰搜罗”丶“恩都力阿布卡”是什么含义,以及那六副棺里装着的死尸是什么身份,他心识一转,一片七彩黑羽骤自他身上脱落—
这片羽毛倾刻间演化作了尸狗!
浑身肿胀丶腐烂狞恶的三头尸狗由一化为三,三化为群,奔行于岩浆蛋四下,盘护着那颗岩浆蛋,一瞬间化作饿了一座流淌着猩红肉糜的磨盘!
这座磨盘轰隆隆旋转开来!
群鸦一头接一头地扑入那磨盘的磨眼之中,在磨盘徐缓地转动下,化为血糜顺着磨道淌落!
此时,周昌所化的三足乌鸦飞临而下,亦化作一头三头户狗,守在磨道口,伸出长着女人头的血色舌头,不断舔血浆肉糜!
每一次舔食,他这缕心识便更加强壮一丝!
群鸦数量过于密集,以这副户狗磨盘的运转效率,无从碾磨为数众多的乌鸦。
反而在群鸦一次次地扑击之下,磨盘上裂缝渐生,眼看着就得分崩离析一一这却还是周昌的心识借了那片七彩黑羽的力量,演化出这副磨盘,才能支撑至现下。
若是仅以他这点儿心识来支撑,甚至都无法支撑得这么久!
“怎么我在这梦中,只能寄托一缕心识,你在这梦里,反而是神魂留驻?”周昌左右两颗首级疯狂舔血糜,积累力量,中间那颗头颅则侧过去,直勾勾盯着旁边化作岩浆蛋丶一动不能动的袁冰云问道。
袁冰云看着他这副尊荣,哪怕身处危境之中,却也难紧张得起来。
一时甚至有些想笑,但总算按捺住了,只是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徜若这个鸟巢就是公主坟的话,这公主坟里却有大利是,断不能放过一一你神魂留驻在此,
又反抗不得,那些乌鸦攻破了磨盘,肯定就下来把你吃干抹净了。
“你在我之自心宇宙中,咱俩之间联系不可谓不紧密。
“你试试,在心里存想我,观想我,看看能不能通过自心宇宙,开通你与我之神魂的信道一—
我神魂进得这场梦里了,别的能力也一样能带进来。
“到时候不至于还象当下一般凶险,至少能叫你我脱困。”
周昌再度修复了濒临破碎的尸狗磨盘,同时向袁冰云吩咐道。
袁冰云闻声,一时迟疑:“怎么在心里存想你,观想你?
你就在这里,我怎么一一“你研究灵异现象这般久,难道连冥想都未曾接触过吗?”周昌拧眉反问,这个问题过于简单,以至于他在这片刻之间竟也无法给出答案。
“冥想是将心放空,不假外物。”袁冰云答道。
“观想便是在心底勾勒某人或某物的型状轮廓,由浅显至精微,由轮廓至细节。
“你一遍一遍地想着我,就能与我神魂生出感应。”顺着袁冰云的话,周昌终于解释清楚了观想这个概念。
袁冰云闻声点了点头。
她悄悄警了旁边周昌所化的三头尸狗一眼,跟着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晴。
“观想,就是在心底勾勒某人的形貌轮廓。
“由浅显至精微,由轮廓至细节。”
这一刻,袁冰云回想着周昌的话,她放开了自心里对某些念头的拘束,想去认真回想那个人的面貌形容,她稍加动念,于是—
周昌面容就直接在她心中那片寂静湖泊里浮显而出。
细节一丝不苟,形容清淅深刻,
就象她进行的每一场科研实验一样。
“周昌。”
袁冰云凝视着心底的那张脸,犹尤豫豫地唤了他一声。
片刻之间,她即得回应:“恩。”
百姓饭馆,前厅一楼。
端详着胶片,一时入神的周昌,这时回过神来,看向身边的白秀娥:“秀娥,我把魂魄放出去看看,你在这里帮我守着。”
说着话,他将门神桃符交到了白秀娥手中。
秀娥认真点头答应,将门神桃符紧在手心里。
下一刻,白秀娥便看到,一道血玉般瑰丽的身影,骤自周昌头顶飞掠而出,紧跟着,漆黑门户便显现在周昌神魂之前。
他的神魂一瞬掠入门户之内,倾刻消失无踪!
“这么快?!”
这一瞬间,周昌心识即与其神魂互生感应。
他看了眼旁边还在紧闭双眼的袁冰云,神色讶异。
他才教了袁冰云观想步骤,馀音都还未散去,对方已经沟通了他的神魂,令他神魂驾驭门神,
修忽而至!
漆黑门户,陡然浮显于袁冰云所化的岩浆蛋之畔!
周昌神魂从中走出,他外放出去的些许心识,刹那与他合汇为一!
“嗡!”
同一个瞬间,群鸦疯狂扑击之下,那副户狗磨盘终于无力支撑,一下子被撞得粉碎,彻底分崩离析!
四下里,黑风滚荡!
如刀般横过鸟巢的黑风里,弥生出一颗颗星辰!
那一颗颗星辰,色泽糜烂怪异,竟使得星辰本身,也似是一颗颗腐烂的肉瘤一般!
它们乘游黑风,弥漫天穹,瞬息间簇拥在将周昌神魂送来的门神门户四下,使得门神门户倾刻扭曲,漆黑门户当中,也开始有糜烂怪异的光芒浮显!
这道门神门户,在瞬息间就有了失灵的征象!
徜若门神门户的威能被压制,仅凭周昌神魂,在这重诡梦之中,未必能支撑得住!
也在此时,六副棺柠忽都停止了震颤,
内里的死者,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死寂的六副棺柠里,较为居中的那一副棺,忽然无声无息地敞开了一一敞开的棺中,显出贵不可言的内棺,内棺跟着层层开,显露出了棺木里的真实情况。
棺木当中,竟是一片漆黑。
一颗颗腐烂的黑暗星辰,于那漆黑中缓缓转动着。
无数颗星辰一瞬间合而为一,内里终于流淌出稍许生机,化作金红的岩浆,将棺中黑暗宇宙,
烫出了一个窟窿。
窟窿里,映照着一座巍峨高耸的陵墓。
与陵墓等高,身穿清朝皇帝衮服,颈上无头的尸骸,乍然坐在了坟墓上!
天中的黑云,化作无头户的头发!
云下的月牙,一时殷红重叠,成了无头尸的双眼!
那双眼睛,死死地盯住周昌恐怖森严的气息,直接压塌了那道被黑风环绕丶腐星簇拥的门神门户,那道门神门户,倾刻间消散于这场梦中!
敞开的棺木里,一息合化的星辰,又纷纷四散去。
坐在陵墓顶上的无头尸之异相,跟着消隐无踪,但它留下的咒诅,开始在周昌身上复苏:“乱臣贼子,千刀万剐,难消朕心头之恨!”
这尊无头尸,赫然是前清世宗皇帝之尸身。
其首级,便曾被周昌彻底打碎,吃干抹净!
世宗皇帝无头身,破灭了周昌神魂的退路!
六副棺柠中,啸叫声再度响起:“阿布卡赫赫!”
“阿布卡赫赫!”
它们不再呼唤天母神力降附,而是直接开始呼唤天母身临于此!
随着它们的呼唤,盘旋四下的无数腐星,乘着黑风,向天顶攒聚!
黑风化为天母绸密的发丝。
腐星聚集于天母面庞之上,成了天母数不胜数的一只只眼睛!
天母面容,于穹顶乍现的这一刹那,周昌丶袁冰云的神魂间,无数念头陡然跟着蠢动,有跟着要化为群鸦,随天母振飞而去的感觉!
“嗡!”
这个瞬间,周昌一念飞转!
一条条白藕般手臂,簇拥着血色的莲花胎盘,在他身后复现!
鬼子母地狱莲花宫,条忽包容了周昌与袁冰云的神魂,与天穹顶的天母面容相对一瞬,一条条白藕手臂,竞相枯萎凋零!
凋零的手臂,化为乌鸦,又在四周盘旋!
下一个刹那,又一道漆黑门户,忽自天中浮显。
那道剥落无数白藕手臂的莲花胎盘,象是早有预感一般,飘入乍然浮现的门神门户当中,隐没其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