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莲洁赤身躺在床上,安然睡去。
周昌的心识游荡在她的睡房内,打量着房间的布局与陈设。
室内的梳妆台丶台上周昌从未见过的那些化妆品,漂浮于空气中的馥郁香气,以及床上的赤身女子叫周昌确定,自己此刻并非还在那一卷胶片记录的影象之中。
他的心识顺着那卷胶片记录的影象,浮游到了现实里木莲洁的睡房。
究竟是那一卷胶片本身诡异,能吸摄飨气,把人的心识引到木莲洁的居处来?
还是胶片记录的女明星木莲洁才是诡异的根源?
因为镜头记录了她在窗户的身影,所以才导致那一卷胶片开始诡变?
今下,随着周昌的心识在木莲洁的睡房中落定,跟着有一股股斑烂的飨气从窗外吹拂而进,飨气飘荡着,卷裹得窗间的纱帘沙沙作响。
那一缕缕飨气,须间就找到了目标—
它们绕过房中周昌流淌的心识,转而汇聚在木莲洁身形左右。
斑烂飨气,尤如一片片羽毛,在木莲洁身遭交织成了七彩的巢穴。
丝丝飨气钻入木莲洁的毛孔,睡梦中的女子悄悄蜷缩起了身子。
她无邪似童子的面孔上,秀眉紧燮,原本安然甜睡的面孔上,此时充满了恐惧。
似是因这飨气朝她追朔,她做了一个噩梦。
周昌心识卷摄来一缕飨气,稍加探寻,便发现这涌入木莲洁睡房中的飨气,其实尽皆来自于今夜看露天电影的那些观众!
当时观众们身上流溢出的飨气,分明导入了那卷胶片内。
如今,滚滚飨气又与周昌的心识一道,来到木莲洁的房中,为睡梦中的木莲洁所吸收!
原本周昌以为,自己能借那胶片上的镜头,心识追朔到木莲洁的房中,仅仅只是偶然,而今看到这些飨气纷纷朝睡梦中的木莲洁汇集而去,他立刻意识到一一此并非偶然,实为必然!
联友电影公司放映这场诡电影,本就是为了收集飨气,为木莲洁所吸食。
而他们如此做的根因又是什么?
周昌当下尚无从知晓。
至少由此来看,木莲洁才是那卷胶片生发诡异,能够吸摄活人飨气的根源!
镜头记录了木莲洁夜间的一些活动,便生出了如此诡异的情形。
木莲洁,难道是一头想魔一一这个念头,在周昌心间悄然浮现,
他看着被斑烂飨气簇拥在中央,如幼鸟栖于巢中的木莲洁,愈看愈觉得,这个女子此刻象极了想魔。
当下,他独以心识与一头可能的想魔共处一室,其实非常危险。
也确实刺激。
木莲洁逐渐吸取干净了四下的飨气。
她也慢慢变得好似和正常女子一般无二。
但目睹了全程的周昌,根本清楚,这位木小姐,根本就不可能是个正常人。
他见当下再无事发生,便预备从这间睡房中离开。
这时候,被白纱帘遮着的窗外,树枝哗哗作响起来。
床上的木小姐,跟着将身躯蜷缩得更紧,她无意识地抓来薄被,在这暖意融融的睡房中,用薄被紧紧裹住了身子。
她着眉,肩膀微微颤斗,似乎梦中情景愈发可怕。
周昌正有些奇怪,窗子外,一片树枝哗哗响声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微弱的女声:“救我”
“呜鸣——””
断续的啜泣声里,随着周昌心识集聚,窗外那个女声,一瞬间变得更加清淅:“救救我——把我的地方,还给我”
这求救的女声,竟和袁冰云的声音分外相似!
周昌目光跟着看向窗外—
白纱帘遮着的窗外,树枝摇落阴影。
缭乱阴影中,真有一道纤细瘦削的人影,抵临窗外,如泣如诉:“救救我,把我的树根,还给我·——
“还给我”
窗外的人影伸出双手,试图爬入窗内。
但此时,却有飨气从木莲洁身上飘出,围着房室内,化成片片七彩羽毛。
七彩羽毛簇拥着这个房间,象是把这房间变成了羽毛搭建成的鸟巢,这座鸟巢,也阻住了窗外那个试图爬进来的凄怨女子身影。
女子哀哀地哭着:“鸠占鹊巢这本是我的巢穴,还给我—”
什么是“本是她的巢穴”?
是这座房屋,本是窗外女影的家园巢穴?
还是窗外女影所指的‘巢穴”,乃是一个代称,她以巢穴这个词语,指代着更高概念的事物譬如那种将飨念化为鸟巢的能力?
周昌直觉事情可能并不是一只诡在与木莲洁争夺这座房子的归属权那样简单。
毕竟,那诡的声音,愈听就与袁冰云的声音愈发地像。
袁冰云在旧世并未留下什么因果痕迹。
但她的应身,又隐隐与那座不存在于现实的‘公主坟”相互牵扯。
莫非,女影口中所称的巢穴丶树根,实指的是那座‘公主坟”?
周昌在房中驻留着。
他眼看窗外袁泣的女影,行将消散,
最终作出了决定。
他心识条忽飘转至于窗前,吹一口气,掀起了那道白纱帘一一他今下只以一缕心识周游至此一旦与诡类发生冲撞,这缕心识必定瞬息而灭,不会存在第二种可能!
如此,他的神魂虽然不会受损,但是他借助这缕心识收集来的种种线索情报,也将跟着灰飞烟灭。
但所谓艺高人胆大,周昌今下哪怕只有一缕心识,但亦有一二凭恃。
他评估之下,自觉可以一试,于是便掀开了白纱帘!
白纱帘外,那守在窗外哀泣的‘女鬼”面貌,顿被周昌尽收眼底!
木莲洁静静地睡着。
一连数日夜间,她都与多福轮上师修行不辍。
但她始终未曾感受到上师所说的‘大乐’,乐感不生,自然修行无有寸进。
时至今下,她也总算明白,多福轮上师所称的‘大圆满解”之修行,或许真有其用,但这位上师,想来不得其中要领,今不过是借这‘大圆满解’的幌子,用她取乐罢了。
她心知肚明,也乐此不疲。
毕竟如联友公司老板‘金春永”,乃或是京沪两地身份显赫的男人,她也俱见识了一些,都不足有趣,反而是这位多福轮上师,还偶尔让她觉得有些惊奇。
如此,或许亦是因为这位上师,是她少女时遭遇的第一位男子。
今夜与上师同修大圆满解以后,她颇感疲累,便婉拒了与金春永的约会,只在房中歇息。
一连几夜的修行,可能还是有些作用。
她躺在床上不一会儿,便已然睡意朦胧睡前她还想着,‘法场斩杀逆党王季铭”之事后,与那位富元亨将军,同往紫禁城拜访逊皇帝,及至此后复辟之事提上日程,首彰‘天母阿布卡赫赫”祭祀仪轨之事,今下一瞬沉睡去,那种种念想,便都跟着沉了底。
前头几天夜里,她往往在床上翻来复去许久,才能睡着。
很多时候,她也并不是没有困意。
只是睡着后,总会梦到窗外出现一道女影,不断向自己索命。
那道女子身影,初次出现在她梦中之时,尚只是站在一道阴森牌坊下,与她之间相距很远。
但她每次梦到那道女影,对方就与她距离更拉近一些,
今下已经临至她窗前了。
如仅仅是一女子在梦中对她哭叫索命,她心中浑然无感。
可这女子即便在梦中,尤在不断接近她一一此般感觉,便让她深觉异常,甚至因此产生了一种如芒刺背的痛楚。
而今夜,她依然在梦中梦到了自己的睡房。
但房中情形,与往日似乎隐有不同。
她躺在睡房里,便看到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影,也立在房中。
那男人的脸容五官,她俱看不清楚。
她只能记住那个男人带给自己的某种感觉。
危险丶冰冷丶颤栗。
男人的目光,每次扫过她的睡床,便叫她浑身都生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因此在这暖烘烘的房间里,反而冷得瑟瑟发抖,无意识地抓起被子,裹紧了身躯。
但她又总不免关注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偶尔,她甚至期待这个男人坐到她的床上来。
与她在梦中发生些什么。
“这个人,如此神秘危险,莫非是上师煨桑祈福以后,为我召请来的密藏域护法神?
“多福轮上师,真正做到了?”
木莲洁记得多福轮为自己煨桑之时,为那些神秘的护法神,奉上了一盏又一盏的烈酒,她回想着那些透明酒浆在铜盏中荡漾起金色的光泽,跟着,她似乎也闻到那男人身上散发出了暴烈的酒气。
护法神”在她房间中凝立许久。
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自然也没有躺到床上的意思。
他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木莲洁在梦中募地想起了,他在等待什么。
护法神在等待那个侵扰她的窗外女影!
他在查找机会,除灭那个侵扰她的诡类!
这个想法一起,木莲洁对这尊护法神生出了更强烈的感激。
“护法神”的身影,在她心里,愈发高大,反映在她的梦里,那男人的身影,便也愈发雄伟,
愈发猛恶。
木莲洁原本不安的心神渐渐放松了。
她端详着那尊护法神。
双方彼此保持着沉默,在沉默中发酵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
木莲洁甚至故意踢开了自己身上的被单,希望引起那尊猛恶神灵的注意。
但对方此后始终未再多看她一眼了。
渐渐地,窗外树影摇动。
阴冷诡异的气息侵袭而来。
木莲洁又将被单裹紧,在那阵阵树叶摇颤的声响中,她听到了那个女鬼哀切的呼喊:“救我”
她以眼角馀光观察着护法神。
护法神亦在侧耳聆听那个女声。
渐渐地,他走近窗畔。
木莲洁期待着他能做些什么,将那侵扰自己的女鬼赶走。
他也真如她之所愿,果然有所行动那道高大身影,一把掀开了遮挡窗户的白纱帘!
在掀开窗帘的瞬间,他的身影一瞬间变得完全漆黑,他好似化作了磅礴的黑色光,这黑色的光,直烫融了窗外徘徊哀哭,试图爬进窗内的那道女鬼身影!
“嗡!”
大量的黑色光芒充塞于窗口,同时向窗外刷落!
待黑光滚过,白纱帘跟着垂下来,随风轻动。
窗间,既不见了护法神的身影,亦不见了那个女鬼的形迹。
不知何时,木莲洁从睡梦中苏醒过来,她撑着身子,半靠在床头,看着对面那道寂暗的窗户,
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恩都力阿布卡!”
“恩都力阿布卡!”
“恩都力阿布卡!”
睡梦中的袁冰云,听到了一声声男性高昂的啸叫声。
伴随着这音调音节相同的声声啸叫,袁冰云的意识,好似在这一瞬间被高高抬举起一一她在梦中再睁开眼,便看到自身正置身于一棵生长于无尽汪洋大海中央的巨树顶上。
那棵巨树垂下了万千枝条。
每一根枝条上,都长出鱼鳞般的纹路。
每一根枝条的叶片,都好似是一条条长鱼,迎风摆荡。
连着叶片的枝条,又象极了一杆杆招魂的幡子!
“鱼皮衣,东北少数民族的特产”袁冰云看到了那一根根肖似柳树的枝条上,随风排列的长鱼,顿时认出了这种物什的来源。
挂在枝条上的长鱼,其实就是一张张鱼皮衣。
她在调查出马仙这种民俗文化源流之时,曾接触过这种鱼皮幡的制作。
此类鱼皮幡,与汉文化传统中的招魂幡紧密结合,它的作用也与后者近乎一样,像征着为亡者招魂引路。
袁冰云站在极高处,看着无数鱼皮幡子如柳枝般垂向下方的无边汪洋,她忽然间就意识到,自已今下正处在一棵怎样的树上。
她在那棵曾于梦中见过的?黑老树”上!
从黑老树顶上往下看,原来是这样的情形!
簇拥着‘黑老树”的漆黑汪洋之中,正不时有模糊人影泅渡而出。
那些人影攀附着黑老树垂下的万千枝条,从柳枝上扯下一张张鱼皮,继而向下跌坠一一抓住鱼皮幡子的人影,脖颈上的头颅,就在一瞬间变成了各种动物的模样!
“讨封!”
这一幕,让袁冰云产生了强烈的既视感!
她直觉得,那些从黑色大海中爬出来的人影,扯落黑老树上鱼皮幡面的过程,其实就是‘出马仙”民俗传说里出马仙向活人讨封的过程!
从黑老树上扯下鱼皮的人影,或许就成为了一个个出马仙!
这一棵“黑老树”,真是好大的来头!
“恩都力阿布卡!”
此时,一声啸叫声骤自袁冰云身畔不远处响起。
袁冰云听到这声男性的啸叫声,便收回看向黑老树下的目光,转而看向身遭?
她这时才发觉,自己几乎就处于黑老树顶最边缘的位置,有些稀稀落落的枝条组成了黑老树顶边缘的‘围栏”,这里的每一根枝条,都七彩斑烂,汇集着浓烈的飨气。
七彩斑烂的树枝包围起黑老树顶,也在袁冰云脚下铺陈。
众多的枝条,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鸟巢!
袁冰云此时就置身于这处鸟巢最边缘的位置,可能一阵恶风刮过,吹破她身畔的那些七彩枝条,她的身形也将跟着跌坠出这座鸟巢,落入底下的漆黑大海里!
而那正不断传出‘恩都力阿布卡”的啸叫声的,实是六副巨大的棺。
六副棺,极尽奢华。
棺俱为金丝楠木材质,其上或雕琢种种升仙长生图卷,或有完整的密藏佛门秘密经文。
仅看这六副外棺,亦知其中安葬的死者,极可能是封建时期掌握最高权柄的皇帝!
六位皇帝的棺,都安置在一副鸟巢里?
袁冰云心中忽生出不祥的预感,
那六副棺中不断传出的‘恩都力阿布卡’啸叫声,实是一句满族咒语,其意为‘天母阿布卡赫赫之神力’,将‘恩都力阿布卡’念成‘阿布卡恩都力’,则用以指代满清最高天神‘阿布卡赫赫’的男性化相神!
此时,这六尊棺不断念出这句咒语,想是为了获得阿布卡赫赫神力灌输,让它们能爬出棺,起死回生?
伴随着六副棺不断震颤,不断啸鸣,四下之间,横过黑风!
黑风中,一头头乌鸦振翅高飞而至,呼啸着叼走了组成黑老树顶上鸟巢的七彩柳枝条,将之叼去了别处!
大风之中,鸟巢愈发摇摇欲坠!
六副棺里,传出了六种狂笑声!
内里的僵尸,似乎极为满意乌鸦叼走它们栖身的巢穴枝条的行径!
或许,它们本就不是这巢穴里的鸟儿,只是如今霸占了这处巢穴一一霸占了别人的家,自不可能把它当成自己的家一般来爱护的。
“黑老树,索伦杆。
“柳枝巢,聚魂地。”
这一瞬间,袁冰云明白了这棵黑老树,究竟是什么。
满清时期,常有贵族在府宅之中,立下‘索伦杆”,这种索伦杆顶上多钉有碗状的锡斗,斗内放置动物内脏丶各种粮食,供养乌鸦丶喜鹊一类的神鸟。
此类神鸟,皆被看作是阿布卡赫赫的使者。
眼下这棵巨大的黑老树,便被改造成了一道‘索伦杆”!
索伦杆顶上,这由七彩树枝变成的鸟巢,又是阿布卡赫赫编成的‘聚魂巢”,传说这位天母自柳树之下降生,柳枝便有了接连生死,搭建魂桥的像征意义。
用这柳枝编成的鸟巢,自然也就是一处聚魂之所!
只是,这处聚魂之所中,须有供给神鸦们食用的饵食,馀下的那些,才会真正于巢中破壳而出,勘破死生。
“我和这六副棺材里的死尸,谁是饵食,谁是能破壳而出的那个?”
袁冰云心中一刹那充满了危机感。
她尝试动作,却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
乌鸦们啄去柳枝,她的身影,直接暴露于一头头乌鸦亮黑的眼睛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