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和车厂前门对过的胡同口,已经围满了人。
往日里耀武扬威的巡警们,此刻挎着步枪,只能在胡同口最外围来回巡逻放哨。
便利侦缉队那些黑白通吃的侦探,冲进了北和车厂,把所有认识“顺子”丶‘刚子’这两个人力车夫的人,都捆了起来,带到了那条胡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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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内,五军衙门的京师成卫军穿着蓝灰缎面的新式军装,他们军容整肃,神色桀骜,将这条胡同牢牢把守住。
浓烈的腥臭气味,在这条胡同里浮动着。
地面上丶墙壁上,到处都是血迹。
一具具尸体或大睁着双眼,或面容扭曲,趴伏在地。
这些户体偶尔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显出大片刺青来,正说明他们本身的根脚,多是盘踞本地的地痞流氓,平日里偷鸡摸狗,以勒索弱小,欺男霸女为业。
耀武扬威的混混们,如今像狗一样的死在了这条胡同里。
胡同尽头处,那尊公石狮子的右侧,还趴着一具尸体。
他生着一张瘦长脸,除了后背上有一只鞋印之外,便只有后脖颈卧处,有个透明窟窿一一那个篇窿将他的脖颈丶下巴丶人中贯串了起来。
户体脑袋下,晕开大片干涸的黑血。
同样穿着蓝灰色新式军装,但袖口处装饰有宽大的五色条纹的男人,拽着那尸体脑后的老鼠尾,拎起其头颅来,看了看尸体的正脸。
鹅蛋脸丶八字眉的男人,一看尸体那张脸,顿时面露笑容:“龙须虎啊这是。
“我还想着这种混蛋什么时候死,今天他就遭报应了嘿!
“喷一一这伤口,利索,一刀戳下去,从后脖窝子那儿,穿过半张嘴,直接扎破了人中一一用得应该是双刃的兵刃,山东攘子一类的刺刃剑。
‘是一把很少见丶很锋利的剑。
“不是什么人力车夫能玩得到的。”
男人军服的右臂上,还挂着一个徽章。
徽章里,刀枪剑戟簇拥着一个五色挣拧的脸谱。
这样的徽章,表明了男人出自于‘鬼神镇抚衙门’,他说着话,身边与他同样穿着,但领章上没有金角领衔的士兵,便奋笔疾书,记录着他所做的各种推测。
他拎着龙须虎那条老鼠尾的手微微摇晃,龙须虎的头颅便跟着一晃一晃的。
此时,胡同口那边响起了一阵短促的脚步声。
伴着那阵密密匝匝的脚步声,把守此间的成卫军们纷纷抬手向胡同口的来者敬礼。
来者领章上有三颗金角加一道杠,虽比出身鬼神镇抚衙门的男人少了一道杠,但也比他足足多出了两颗金角,那人戴着大檐帽,帽子后头,一条老鼠尾随他迈着大步而一弹一弹的。
他看到那男人拎着龙须虎脑后的老鼠尾玩耍,顿时眼皮狂跳,神色乍然阴沉:“放开你的手!
“放开!”
暴喝声中,男人无所谓地松开手。
老鼠辫从他掌心里滑落,被拎得抬起来的龙须虎头颅,又重重地砸在那片腥臭的血泥中。
“谁让你们来的?!
‘这里有你们鬼神镇抚衙门什么事?!
“京师里到处都在闹诡,你不领人去镇抚鬼神,反而跑这里来侦查一宗凶杀案子,简直是玩忽职守!”拖着老鼠尾的将军眼看着顺五的脑袋又摔进血泥里,他的眼神变得凶险,直勾勾盯着鬼神镇抚司衙门的那个军官,怒声斥责,“滚出去!
“别在这儿碍眼!”
“话不能这么说啊,富将军。”徐铁杉被富元亨如此斥责,面色却没什么变化,脸上尤有笑意,“今下这胡同里发生的凶杀案件,未必就和鬼神没有牵扯。
“镇抚鬼神,也不好顾此失彼,只关注一处局势,反而不顾大局啊。
“我接到报案,过来探看,这处胡同里,飨气流变确实极不正常,当下的凶杀案,或许真和鬼神有关一一即便不是与鬼神有关,也必是与那些具备运用鬼神之力的强人有关。
“事态如此,我来探案又有什么问题?
“就说说这位五军成卫衙门出身,偏在市井间闻名的军官顺五,他身上这个致命伤口,就绝不是一般的兵器所能带来,哪怕是富将军您的佩刀,估计也不能一刀就割肉穿骨,捅出这么齐整的伤口啊·—
徐铁杉还在与富元亨解释着,富元亨却不再理会他,只是一摆手一几个兵丁便将浑号龙须虎,实名为顺五的死者搬到了不远处的排子车上。
富元亨这时候才臀了徐铁杉一眼,低沉道:“你也知道,顺五是我手底下的人。
“他为我办事,却被人所杀,象一条狗一样的死在这里。
这是不把我富元亨放在眼里!
“不论杀他的人,是人是鬼,我都必要将对方揪出来,枭首示众,以做效尤!
“你觉得此中牵扯鬼神之事,乐意调查便随你调查,满巷子里的尸体,你想怎么摆弄便怎么摆弄,但是顺五不行!”
富元亨说着话,走到巷子转角处的空地上。
有兵丁搬来一张太师椅,他大马金刀地坐下,脚上的军靴轻轻即击地面。
戴黑毡帽丶穿黑褂子的便衣侦探们,便将那些被五花大绑的车夫们拎了过来,一个个在地上。
人力车夫们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一个个战战兢,不敢抬头,连气都不敢喘一下。
“北和车厂的东主来了吗?”
富元亨沉声问道。
“将军,已经抓来了!”一个便衣侦探献宝似的将穿长袍的北和车厂老板推出来。
大腹便便的车厂老板,看着那坐在椅子上的将军的领章,直吓得两腿一哆嗦,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将军,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什么都不知道啊!”
“顺子,刚子两个人,昨儿夜间没有回车厂?”富元亨在来时的路上,已经获知了此处的诸多消息,是以他到来以后,开口审问,直接便锁定了目标,省去再盘问其他的麻烦。
“没回,没回!”车厂老板连连磕头道。
“这俩人平日里什么样?”富元亨面孔转向那些战战兢兢的人力车夫,又问道。
车夫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不敢出声。
“说话啊!”一个便衣侦探拔高了调门,猛地喝了一声,“不说话是皮痒了?!”
车夫们更加害怕,一个个缩成了一团。
富元亨见状,抬目警了眼那高声吆喝的便衣侦探,嘴里吐出一个字:“打。”
话音未落,即有两个凶神恶煞的兵丁,将那便衣侦探架到墙角去,左一耳光右一耳光地掌起嘴来。
很快,那便衣侦探便被打得满嘴是血,歪着脑袋,没了声息。
在场众多受审者,听着便衣侦探的调用求饶声逐渐微弱,最终消无,内心无不胆寒!
富元亨拿起连着佩刀的刀鞘,用刀鞘点了点左侧第一个人力车夫的胸口,再次出声问道:“你先说,刚子丶顺子这俩人,你们平日里和他们接触,觉得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有没有恶习,好不好和人打架生事,最近有没有遇着什么奇事?”
第一个人力车夫浑身打战着,鼓足了勇气,回答道:“军爷——顺子,顺子为人挺老实,也不好赌博斗殴,也不会喝酒玩女人·刚子就是这些都沾。
“我和他们不熟,其他的就不太清楚了。”
“恩。”富元亨点点头,挥了挥手。
即有兵丁上前来为那人力车夫松绑,放其离开。
随后是第二个丶第三个人力车夫们一个个解脱束缚,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那条胡同。
很快,跪在富元亨面前的人,便尽被清空。
富元亨闭着眼睛,沉吟了片刻,
他再睁开眼,眼中精光四射:“昨天黄昏,顺子丶刚子两个人经过北和车厂前门胡同时,被几个地痞拦下,带进了胡同里,那几个地痞大约是要勒索两人一一此事有车夫赵大拴口供为证。
“但顺子丶刚子两人,不愿顺从,与那些地瘩流氓大打出手。
“车夫钱三儿路过时听到了胡同里的调用求饶声丶打斗声。
“双方斗殴过程中,五军成卫衙门佐官顺五进入胡同,为双方调停,但两个车夫拒不接受调停,反而出言侮辱顺五一一车夫王狗儿丶车夫孙老西听到了顺子辱骂顺五的言语声。
“顺子声称,自己身后有人撑腰,并对顺五动手。
“其与刚子身挟利器,拔刀连杀了数人,众地痞混混被其吓破了胆子,纷纷外逃,两人追上众地痞,将之一一格杀,乃至顺五最终出手反抗,仍不敌,反被其残忍杀害。
“北和车厂东主“赵大金”可以为此作证一”
富元亨原本靠在太师椅背上的后背,此刻猛然坐正。
他眼中凶光赫赫,尤如欲择人而噬之猛虎。
若顺子在场,必然觉得,其人此般神情,实与顺五如出一辙!
更确切的说,顺五分明是在刻意模仿这位五军成卫统领!
龙须虎,只是个纸老虎。
这位,说不定是头真老虎!
“是谁,在给这样残忍凶恶的不法之徒撑腰,为其张目?
“是谁竟敢对顺子丶刚子提供资助,煽动两人谋害军兵?”富元亨沉声相问。
四下一片寂静中,有个便衣侦探见机试探性地回答道:“将军,必然是顺子丶刚子昨天载着的那个富商了,他给这俩人撑腰,提供资助,煽动这俩人谋害了顺五佐官!”
富元亨闻声咧嘴大笑,看着那出声的便衣侦探,满眼赞赏。
“那个富商,昨天才在朝外街上买下了一间饭馆。
“他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将军,我去把他抓来,听您发落!”
其他便衣侦探们见状纷纷出声,摩拳擦掌,主动请缨。
但富元亨摇了摇头:“这些,毕竟是车夫们的一面之词,不能尽信。
“先去调查那个富商吧,看看顺子丶刚子是不是被他藏了起来?北和车厂这边,也须有人来调查,若是那边没有问题,就是车厂这个赵大金有问题了。
“看住他,不要让他卷着家当跑路了。”
富元亨做下安排,便霍然起身,在兵丁们簇拥下,大步走出了这条暗胡同。
旁观了富将军审问全程的徐铁杉,口中喷喷有声,他抬着眼帘,看着远处在屋脊檐角掩映下若隐若现的北和车厂招牌,感慨道:“龙须虎只是吃点儿残渣碎肉而已,还得是这位五军衙门统领啊一张嘴,便要有大好的肉块喂进嘴里。
“不论是这北和车厂,还是那个富商,都要落到他嘴里了———”
“那咱们还继续查吗?头儿?”方才专心记笔记的小兵,向徐铁杉问道。
徐铁杉警了他一眼:“这还查个蛋啊!
“油水都被捞个干净,咱们跟在后面只能吃土一一走吧,打道回府咯。”
“先生,俺杀了那么多人,要是有人追查该怎么办?”
深夜无人的街道上,周昌背着手闲庭信步地走在前头。
一身是血的顺子警剔观察左右,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二人四五步外,刚子一一拐地跟着。
“让他们查就是,能查出什么?”
周昌无所谓地道。
查出来也就查出来,又能如何?
“俺旁嘞倒是不担心,就是害怕先生新买的饭馆,要是被俺牵连到了,不能经营——”顺子小心翼翼地道,“他们一看那胡同,就知道我和刚子没有死在里头,已经逃出来了,肯定会顺着下来追查的。”
“是嘞,这倒确实是。”周昌学着顺子的口音,一拍脑门,募地回想起来什么一般地道,“不论如何,我百姓饭馆肯定是要开下去的,以后必定名动京城,却不能半途而废了。
“我想个办法”
他思付着,在口袋里一阵摸索。
摸索出了两张五色斑烂的面具。
面具上弥漫的斑烂光芒,让顺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们两个,先把这面具戴上,暂时换个模样,避避风头。
“等我想好了,再给你们找更好的办法。”周昌对二人如是吩附道。
顺子丶刚子一人接过一张面具。
那面具在他们手里,分明轻如空气。
面具就象是两团光芒汇集而成,并非实物,
“戴着这面具,得更扎眼吧?走哪人家都得多看我两眼——”刚子托着那张面具,眼神迟疑地向周昌问道。
“没问题,放心戴上就行。”周昌摇了摇头。
两张面具,皆出自他的宙光,
在他本我宇宙覆盖范围内,戴上面具的两人,会长什么模样,全凭他个人的心意。
见先生如此笃定,刚子丶顺子便也不再尤豫,各自戴上面具。
他们跟着摸了摸自己的脸,再互相观察对方,未发觉与先前有丝毫变化。
“没人能认出来你们了。
“放心迎接新生活吧。”
周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