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小贩的言语,周昌其实也颇想询问他,究竟什么是‘天”?
天生作妓的,便是天娟?
小贩话里的意思,大约便是如此。
这些市井奇闻,多数时候都是不着调的,与真实情况大相径庭,甚至毫无关联。
譬如木小姐若是知道,她如今在市井间已是一位‘天”了,只怕脸色是必定好不到哪里去。
毕竟这两个字根本就等同于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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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做鸡,这样话放到谁身上谁不会跳脚?
周昌忍俊不禁,又听到小贩的询问,便摇了摇头,道:“我倒也没见到木小姐本人。”
秀娥她们往十三号院这边来的时候,他就去了别处,眼下是看了亲王府里头的热闹,但十三号院这边的热闹,却只能错过了,也只好先用门神去找到秀娥丶袁冰云她们。
再同她们询问今天百天都发生了什么。
了解下大概的事情经过。
按小贩所说,这位木小姐的举动是有些蹊跷。
既是请人来帮忙看病,连面都不露,医者望闻问切一个也无,这样如何能给她看的病来?
周昌此后又与小贩一番闲扯。
这小贩也颇为健谈,片羊头肉的这段时间里,他与周昌谈天说地,却将京师风物都讲了个大概:“烂肉面您知道吗?下苦力的丶人力车夫丶外来的行脚商丶马帮兄弟等等,到了京师,都好吃上一碗烂肉面:
“今下一碗烂肉面,只要十五个铜板,即能吃上一碗。
“一碗面有肉有菜有面,碗口比人头都大出三圈来,又便宜又好吃,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哪个不喜欢?
“不过,先生,我劝您别去尝一一那面里用的肉绝不是什么好肉啊,不然为啥要叫烂肉面?什么死猫烂耗子丶臭猪皮丶沾了羊粪的羊血—都能凑到这一碗烂肉里去,一碗烂肉面,得加三钱止泻药!
“好在它毕竟价贱,穷苦人吃一碗骗骗肚子,对付对付一天就过去了,也是挺好的。
“最可怕是现在有些奸恶人,他们真敢拿死人肉来做这烂肉面一一这世道,人和鬼也差不多啦·—”
周昌在新世时,也偶尔观看美食视频。
也曾听过这烂肉面。
京城们的老餐常称,现在的烂肉面已不是从前风味了一大约从前真地道的烂肉面,该真用烂肉死耗子来对付对付,再加些止泻药,或许风味更足。
周昌从小贩手里接过那一大封油纸包着的羊头肉,因着他买下了小贩食车里的所有白水羊头,
所以小贩额外送了他一包油炸花生,头肉配着花生,下几盅小酒,也是一大乐事。
可惜周昌甚少饮酒。
他看着小贩推着食车远去,转而唤出了先天门神。
一道漆黑门户,在他身侧倾刻间敲开来,
周昌拿着沾染秀娥飨气的一方手帕,迈步走入门中。
“这么晚了,咱们总得找个地方暂时落脚·
“也不知道周小哥现在何处,会不会遇到什么事情?”
黑暗里,温婉女声低声言语,
另一个女声笑了笑,跟着道:“现在还是不要担心你的周小哥啦,我觉得咱们还是担心一下咱俩的处境比较好一一你没有发现吗?这一路走来,在街面上抛头露面的女子,根本就少得很。
‘就连木小姐的十三号院里聚集来的各类能人异士中,都很少见到女人。
“仅见到的那几个女人,不是做正经行当的—
“由此可见,当前环境下,咱们俩就不该在外面抛头露面。
“现在天都已经黑了,咱们两个黄花大姑娘,在这么黑的巷子里行走,你不怕有什么妖魔鬼怪出来,把咱俩掳走呀?”
这个女声语气诙谐,言辞间虽在陈述事实,但对于自己当前的处境,其实也并没有太多担忧。
更多的只是对自己与同伴当下处境的打趣而已。
所谓艺高人胆大,不外如是。
那温柔女声听得同伴所言,也轻轻笑了笑,跟着道:“也不知道我和它们,究竟哪个更象是妖魔鬼怪呢?”
说过话,两个女子又笑成一团。
便在这时,僻静无人的深巷中。
一道漆黑门户忽自侧边青砖墙壁上浮显而出。
紧跟着,一道人影从黑门之中迈了出来。
他一时大喝出声:“妖魔鬼怪来了!”
“呀!”
这冷不丁响在此间的喝声,登时吓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一大跳那身段修长丶体型更高挑些的女子,挑眉朝门中走出的男人看去,眼中满是厉色。
而她身边的那个女子,惊叫了一声之后,忽然眉眼弯弯,笑起来梨涡顿现,美不胜收:“周小哥,你回来啦。”
秀娥比袁冰云更早发觉了那道黑门的出现。
她配合着走出门的周昌,伴作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旋而满眼欢喜:“你有没有遇着什么危险?”
“有危险今下就回不来了。”
周昌笑了笑,看着旁边蓄势待发的袁冰云,此时也渐渐放松下来。
他才接着向两女询问道:“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之前不是乘着木小姐安排的骡马车,去给她办事了吗?”
袁冰云这时道:“那地方不对劲,我们在那里,说是帮着给那位木明星看病,实际上一直到最后,我们也都没有见到她的面。
“只是有人来,先给我们几个女子各自安排了住处———”
她说到这里,白秀娥点点头,跟了一句:“那个地方是叫长安春大饭店哩,里面可漂亮了,都是用得好木头建的房间,房间里还有浴池。
“确实是个好地方。”袁冰云抿嘴笑道,“但我们在那里住下,等到天黑的时候,又有木明星那边的人,过来询问我们各自的生辰八字一一在各项民俗灵异研究里,个人的生辰八字是不能轻易向外人透漏的,我觉得这个事情不对劲,木明星说不定是在打着什么别的主意。
“所以就和秀娥离开了那个饭店一一木明星那边的人,大约也没想到,我们两个女人,能这么果断,不怕天黑,直接就离开了他们安排的住处。”
“是的。”秀娥跟着附和。
袁冰云看向白秀娥,又道:“其实我当时没有想到那么深,还是秀娥妹妹提醒了我。
“我才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后来我还想留下来,看看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一一也是秀娥,一定要我跟她离开。”
秀娥面露笑容。
周昌对秀娥赞许地点了点头:“秀娥做得对。
“袁研究员对这块地界毕竟不是那么熟悉,以后遇事多让秀娥拿主张。”
他转而问道:“和咱们同乘一辆马车的那个萝卜炖猪,还有唱戏的丶算命的那两个,木小姐那边对他们三个是什么安排,你们清不清楚?”
袁冰云闻言微微眉。
当时情形混乱,她的心思全在关注自己与白秀娥的安危之上,对那三个后来的去向便不怎么了解了。
只记得他们落车前,还与她俩道了别。
白秀娥这时道:“那位密藏域的行脚商,他去了十三号院,便被里头的大人物一眼相中了,我听旁人说,木小姐如今已经请了一位大喇嘛来给她看病,
“那位密藏域来的大喇嘛正需要一些法器,恰巧罗布顿珠是专门做密藏域与内地生意的行脚商,便当场把他要走了。
“算命先生也被带过去,和其他算命的呆在了一处。
“曲静一也一样,和其他唱戏的丶会杂耍的丶还有一些自称都是‘尖挂子”的江湖人拢成了一堆。
“他们自称自己是尖挂子,旁人也说他们是尖挂子,但我不知道尖挂子是什么意思——”
“江湖黑话罢了。”周昌道,他这一路在京城各处打探,也了解了不少所谓的‘行话”,“尖挂子,就是有真武艺丶杀人技在手的习武人。
里腥挂子,就是坑蒙拐骗假把式,
“还有什么护院的内挂子,保镖的外挂子,摆摊卖艺的变挂子。
“没什么用,你的藕丝一下能给他们浑身戳出三百六十个不重样的窟窿眼儿。”
百秀娥丶袁冰云闻言,顿都忍俊不禁,
“看来如今真正被木小姐用来给自己看病的,并不是她今天聚拢来的这些江湖能人。”周昌摩着下巴,沉吟着道,“应该是罗布顿珠如今跟着的那位大喇嘛。
“但这些江湖能人过去了之后,木小姐也没有将他们攀走。
“算命的和算命的拢在一堆,有点灵异能力的,和其他有点旁门手段的拢在一堆·
“这位木明星的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
“她聚集这么大的阵仗,真的只是为了给自己看那什么鸟病?这里头又有密藏域大喇嘛什么事情?怎么给她看病的偏偏是个大喇嘛?”
周昌说到这里,顿了顿,迎着黑暗里两双亮晶晶的眼睛,又问道:“木莲洁派来的人,除了询问你们生辰八字之外,还有没有说过其他的什么?
“除了你们,她的手下还有没有询问过其他人的生辰八字?”
“没听那几个人说过其他的什么。”袁冰云神色茫然,摇了摇头。
白秀娥则低眉想了一阵,后道:“我们同个房间的几个女子,都被那几人询问过了生辰八字。
“除了我们,也没有其他木小姐请来的人,还住在长安春饭店里,不过象是罗布顿珠丶曲静一他们,应该也没有被询问生辰八字的吧?我当时没有发现。”
“若是专门收集女子的生辰八字,难道是为了借命给自己护身,打生桩一类的仪轨?”周昌这时候抬起眼帘,看向了两女身后黑洞洞的巷道,喃喃道,“你们一路从那长安春饭店走出来,便也没人拦着你们吗?”
“没有。
“他们说做事全看自愿,反正他们酬劳会给得高高的。”袁冰云道。
“也没看到有人跟着?”
袁丶白两女扭头看了看,都迟疑着摇头:“没看到。”
“有人跟着吗?”袁冰云神色紧张,跟着又问了一句。
“自然是有了。”周昌拨开两女,站到前头去,看着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黑暗深巷,笑着道,“还拿什么妖魔鬼怪作调侃,却不知道一一这妖魔鬼怪已在近前,你们还不自知?”
他话音一落!
只听“轰隆”一声—
漆黑火焰骤自周昌脚下熊熊燃烧起来,焚炼着四下流淌的飨气!
大火盛开,尤如漆黑莲花!
莲花顶上,一颗紫金的眼眸中雷霆缭绕,将这深巷照亮!
火鬼内蕴的‘万里雷瞳”,此刻复盖在了周昌的右眼之下,周昌借着这辨查诡邪的万里雷瞳一眼就看到了两侧墙壁上,排满了女人苍白浮胀的尸骸!
红粉飨气象是一条条触须,从深巷尽头延伸而至,自这些女人头颅顶门钻入,使得这些女人肿胀惨白的户骸竞相摆动,狂舞了起来!
一具具女尸纷纷睁开没有眼珠的漆黑眼框,张开没有牙齿与舌头的嘴。
从它们的漆黑眼框里,流淌出一滴滴晶莹若翡翠的泪滴。
从它们的漆黑大口中,流淌出一种秘密的音节:“喻哒咧,度嗒咧,度列梭哈——”-叶梭哈,
通咧梭哈这秘密的音节,隐隐与白玛曾经诵唱过的歌谣音调类似。
但仔细听来,却又截然不同,
伴随着这秘密的音节,所有女尸的手臂齐齐向上擎举,它们各自头顶粉红的飨气触须,一时各都痉孪一一女尸重叠身形,好似聚集成了一团缓缓盛放的莲花,又好似盘成了一团臃肿恐怖的肉瘤!
这颗肉瘤随粉红飨气消散,而迅速漆黑。
此时,又有一红袍僧侣举着转经筒,诵着与女户们发出的丶一般无二的秘密音节,徐徐走来:“嗡嗒咧,度嗒咧,度列梭哈———”
随着他诵念秘密音节,盘旋在半空中的肉瘤修忽落在他只有薄薄一层寸发的头顶。
他头顶上,好似长出了一只独髻。
这只独髻落地生根,引得红衣僧整个身形条忽大变!
他变作了一个狞恶女鬼!
此鬼一身黑褐色,顶独髻,发丝编成发辫,披在肩膀右侧,一手挥舞尸棒,一手捏尸皮绳索,
那绳索一晃,即有无数飨气化为尸鬼,簇拥向了对面的周昌三人!
白秀娥看到这一幕,眼晴微微发直。
修忽之后,她的气质都生出了变化,变得有些冰冷。
她此时已是白玛了。
白玛看着那独髻之鬼,神色恐惧万分:“这是扎西夏梅玛一一独髻母的从众,它来找我们降下诅咒了一一李夏梅就是经它点化出了种子”
周昌听着白玛不能自持的恐惧言语,他神色倒是平淡,随手抓出三尖两刃刀,打开门神门户,
一刀戳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