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单的一句话,却在郑芝龙脑海中陡然炸响。
“陛下把咱当人,那咱就得有个人样,陛下为君父,那就是咱天下百姓的家人。”
“有人要杀咱爹,你会怎么办?”
老农说着收回视线整理了一下自己面前的蔬菜。
“家国大义咱老汉不懂,但咱老汉知道,陛下说是咱天下人用肩膀扛起大明长城,那咱这腰就绝不能弯了。”
“没有陛下咱老汉岂能坐在这卖菜没人敢来欺负?”
“国强家盛,蛮夷再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没有太祖咱现在还被蒙古人称为两脚羊呢。”
“大明在,咱的家就在啊!”
老农没有再和郑芝龙说话,因为他来生意了。
那些之前手握棍棒菜刀的妇人开始买菜做饭了,看着那一张张带着笑意的脸庞。
脑海里依旧回响着老汉粗糙却宛如惊雷般的话语,郑芝龙眼中迷茫缓缓散去,对着老汉行了一礼转身大步朝皇宫而行。
他懂了。
陛下要听的不是自己充满算计取巧的献媚之言。
更懂了刘香等人能被重用而自己被赶出御书房的原因。
心无家国,怎配明人?
国强家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现在明白了日本大名松浦氏为何要拉拢自己的原因了。
以心无家国之人为跳板图谋大明。
他笑了。
但这份笑意很冷,因为他明白了自己在那些人眼里是个什么东西。
汉奸!
这个词最早出现在元代,用来形容那些只为私利不顾家国的无耻之徒。
骄傲的郑芝龙从未想过,自己居然被选中成为汉奸来培植。
他以为自己做的很隐秘,更以为自己可以两头通吃。
但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老农让他明白了两个字。
羞耻!
他突然感觉轻松了,心头再无算计,就连腰杆也和大街上其他人一样挺得笔直。
自己得到了很多,但却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
傲气。
明人的傲气。
同时他也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在不知不觉中紧握双拳的原因。
我,本为明人。
骨子里的东西从未变过。
阳光从他的发丝间穿过,仿若慈母双手轻抚幼儿头顶。
二十四岁经历太多阴暗和冰冷的郑芝龙,在这一刻感觉自己全身暖洋洋的。
回家!
他此刻终于明白了陛下亲笔所书那两个字的含义。
有家的感觉,真好。
卜加劳在来的一路上也想了很多,明朝皇帝屠了濠镜却把自己带进了京城。
这说明他不会杀自己。
他对大明的官员很了解,愚昧又贪婪。
由点及面,官员如此这个皇帝也应该英明不到哪里去。
既然不杀自己那定有所求,所以他看到了机会。
和皇帝做交易可比和那些官员做交易更诱人,而且他有信心自己拿出来的东西能让这位大明皇帝动心。
玻璃。
那可是被大明疯狂追捧的东西。
还有钟表这等精密的机械装置,而最让他有信心的还是火器。
这也是他最得意之举。
用大明工匠在大明地界打造的火炮贴上葡萄牙标签,就能变成先进葡萄牙火炮卖给大明。
没有付出任何东西却能赚的盆满钵满。
他没有进入御书房,因为崇祯是在皇宫一处凉亭之内见的他。
行礼完毕,卜加劳心中底气十足的抬头,因为他拿出了准备进献给崇祯的礼物。
用玻璃制作的大明玉佩款式的小玩意。
他相信,只要这个东西一拿出来明朝皇帝定然惊为天人。
崇祯在喂狗,那是一条刚出生没多久的一条小黑狗。
狗很正常,但那喂狗用的盆子却是由玻璃制作而成。
阳光下,那个狗食盆散发着透明的光泽,就连盆内小黑狗伸舌头舔鼻尖都看的一清二楚。
那透明度,远远胜过他手里哪怕对着太阳,也能看见浑浊气泡的半成品。
“自己去拿,若觉得无用扔了便是,过段时间朕让工部打造些小巧的给你当做消遣的玩物。”
在凉亭不远处的空地上,被大明追捧卖出天价的钟表如垃圾般堆在一起。
大批宫女太监正在那挑挑拣拣,张国元在一旁不耐烦的催促着。
“这里有能看上眼的就赶紧挑,都看不上就拿去扔掉,内库里刚运来十车这些无用之物,你们一并去处理了。”
“制作这些垃圾的匠人已经全被押解京城了,皇爷念尔等有功,会再让他们打造些小巧一点的出来,没事拿着玩吧。”
这些宫女太监都是在炮响那一刻,拎着扫把水桶疯了一样跑去御书房救驾之人。
一心为主的家奴,朕赏点怎么了。
而且张国元说的是真话。
这些都是从北直隶搜上来的,松江和广州查抄的钟表作坊还没运到京城呢。
等那些人和查抄的钟表全运到京城,数以万件计。
人家喂狗的盆子都比你这所谓宝贝强无数倍,至于那在他怀里还没拿出来拳头大的钟表...也根本没有拿出来的必要了。
听见了吗?
那一大堆钟表是赏赐给太监宫女的垃圾,而这样的垃圾人家的内库里还有十车。
最让他震惊的,是崇祯居然下令查抄了大明制作钟表的全部作坊。
想要做到这一步,得杀掉多少官员?
轻轻舒了口气,他安慰自己。
没事,就算钟表和玻璃不能让这位大明皇帝惊艳,自己还有火器。
而且把自己叫进皇宫就一定不会选择杀了自己。
“尔等西方蛮夷祸我大明民间,来人,拉出去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