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区管理办公室里，空气冻得能拧出冰碴子。
墙上挂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锤子，砸在王干事的心口上。
他握着钢笔的手心全是汗，笔尖悬在本子上空，一个字也写不下来。
对面的女人，太镇定了。
从被叫来这里，林晚没有一丝慌乱，背脊挺得笔直。
王干事喝水的功夫，她自己起身，用公用的暖水瓶续满了搪瓷杯，慢悠悠地吹着热气。
那份从容，不像个犯了事的家属，倒像个来视察的领导。
“林晚同志，我劝你主动交代问题！”王干事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气势。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这种行为，尤其是在我们部队家属院，性质很恶劣！”
林晚放下水杯，杯底轻碰桌面。
她抬起眼，清亮的眸子直视着王干事，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王干事，我没犯错，谈何交代？”
“如果想让守卫边疆的男人们少点后顾之忧，想让后方的军属们日子过得好一点，也算是一种错误……”
她语气一顿，骤然加重。
“那我认。”
一句话，软中带硬，噎得王干事满脸涨红。
他最头疼的就是这种文化人，歪理都能说成真理，说到最后，你都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那扇掉了漆的木门，被“砰”的一声，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猛地推开！
夹杂着风雪的寒气瞬间灌满整个屋子！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光走了进来。
顾凛川没穿作训服，而是一身笔挺的绿色常服，肩上代表营级干部的两杠一星，在灯光下闪着金光。
他一进来，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那股从尸山血海里带出来的煞气，让王干事像屁股下装了弹簧，噌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腰上的钥匙串“哗啦”乱响。
“顾……顾营长？！”
顾凛川的眼神，根本没在他身上停留。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第一时间就锁定了林晚。
看到她安然无恙，他眼里的寒冰才稍稍融化，化为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心疼。
林晚迎上他的目光，安抚地笑了笑。
那眼神在说：别担心，我搞得定。
顾凛川读懂了，心里的火却烧得更旺。
他的姑娘，什么时候需要自己来“搞定”这种腌臢事了？
他迈开长腿，军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咚、咚”的闷响，每一步，都像踩在王干事的心脏上。
他在林晚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宽阔的肩膀为她隔绝了所有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伸出手，拿起她面前快要凉透的水杯，看也不看就将冷水泼在地上，又拿起暖瓶，重新倒上滚烫的热水，推到她手边。
整个动作，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保护欲。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抬起眼，用一种毫无波澜，却比枪口更具威胁的眼神看向王干事。
“王干事，我爱人犯了什么事，需要被你‘请’到这里来？”
那个“请”字，他说得极轻，却像一记重锤，砸得王干事耳膜嗡嗡作响。
“顾营长，是这样的……”王干事额头的汗已经流进了眼睛里。
他手忙脚乱地把那封匿名的举报信和李嫂的证词推了过去。
“有群众举报，林晚同志在家属院里，从事……商业活动，影响不好。”
他把要命的“投机倒把”，换成了模糊的“商业活动”。
顾凛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哦？群众？”他淡淡地问，“哪个群众？叫什么？丈夫在哪个部队哪个岗位？”
一连串的问题，快得像子弹，打得王干事彻底懵了。
“这……按照规定，要为举报人保密……”
“保密？”顾凛川笑了，那笑容没有半分温度。
“在部队，诬告陷害是什么罪名，王干事应该清楚。”
“我部前脚刚结束演习，后脚就有人拿我爱人大做文章，企图动摇军心，破坏军属团结。”
“王干事，我看这不是简单的群众举报！”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陡然压低，一字一句，如同宣判。
“这是有预谋、有组织的敌特破坏活动！”
“敌特活动”四个字，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直直劈在王干事天灵盖上！
他两腿一软，要不是手扶着桌子，当场就得瘫在地上。
我的亲娘！这帽子扣下来，他这辈子都完了！
他这才明白，眼前这位，根本不是来讲道理的。
这位是刚从演习场上下来，还没来得及收起满身杀气的活阎王！
林晚在桌下，用鞋尖轻轻碰了碰顾凛川的军靴。
她知道丈夫是想快刀斩乱麻，但光靠吓唬，解决不了根子上的问题。
顾凛川收到信号，话锋一转，却依旧咄咄逼人：“当然，我相信王干事能明辨是非。”
“不过，既然有人举报，我们也不能置之不理。这样吧，把举报人和所有相关的人都叫过来，我们当面对质。”
他看向林晚，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
林晚知道，舞台搭好了，该她登场了。
她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王干事惨白的脸，声音清亮而坚定。
“王干事，我觉得顾营长说得对，把事情摆在明面上。”
“正好，我也想借这个机会，向院里的姐妹们，正式汇报一下我们‘军属生活服务小组’的工作。”
“军属……生活服务小组？”王干事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
“对。”林晚从容不迫，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办公室外偷听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们这个小组，由王秀娥嫂子牵头，联合了几位想凭力气补贴家用的姐妹自愿参加。”
“我，只是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技术支持。我们的目的，有三个。”
她伸出三根白皙的手指，条理清晰，字字铿锵。
“第一，丰富军属的业余生活，促进邻里团结。”
“大家整天围着孩子灶台转，日子久了，人容易胡思乱想。”
“我们组织起来，一起做点事，聊聊天，增进感情，请问王干事，这有错吗？”
“第二，切切实实地提高军属的生活质量，让前线的战士们没有后顾之忧。”
“我们的男人在外面保家卫国，我们在后方把日子过好，不给他们添乱，请问王干事，这有错吗？”
她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王干事，声音陡然拔高。
“第三，我们所有的收入，除了成本，一部分按劳分配给参与的姐妹，另一部分将成立一个互助基金。”
“谁家有困难，谁家孩子上学交不起学费，我们就从这里出！我们这是在自救，是在为部队分忧！”
林晚环视一圈，最后目光重新落在王干事煞白的脸上，掷地有声地发问：
“王干事，我的汇报完了。”
“现在，请你告诉我，这三件事，哪一件是投机倒把？哪一件，是性质恶劣？”
“还有，那个躲在暗处举报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