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对於陈诚和他的军事观察团来说,是漫长而又备受煎熬的一天。
他们像被牵著线的木偶隨著戴安澜,
参观了奉军一个又一个让他们感到绝望的地方。
他们看到能在半个小时內,生產出一门崭新山炮的兵工厂流水线。
他们看到了,装备著大量德意志精密仪器的东北科学院。
他们甚至,还“有幸”旁听了一堂,由白髮苍苍的德意志教官讲授的,
关於“闪电战”理论的高级战术课。
当夜幕降临,他们拖著疲惫不堪的身体和一颗被彻底击碎的自尊心,
回到下榻的奉天大和旅馆时。
每个人都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
晚宴,在旅馆最豪华的宴会厅举行。
张汉卿,姍姍来迟。
他穿著一身剪裁合体的白色西装,头髮梳得油光发亮。
脸上,带著和煦的笑容。
就像个优雅的贵公子完全没有了之前见到的,
那种所展现出的铁血杀伐之气。
“辞修兄,”他亲热握住陈诚的手。
“今日,军务实在繁忙,怠慢了各位,还望恕罪。”
“我自罚三杯!”
说著便端起酒杯,连饮三杯。
面不改色,气不喘。
陈诚,看著他,心中五味杂陈。
他已经完全没有了,来时那份,居高临下的傲气。
他知道,自己,以及他身后的南京政府,在这位,
年轻得有些过分的东北少帅面前,就像一个,穿著开襠裤的孩子。
所有的底牌,都被人家看得一清二楚。
“汉卿兄,言重了。”
陈诚,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今日得见东北军之雄壮,我等实在是大开眼界,受益匪深。”
“是啊是啊,”他身后的將校们也纷纷附和。
语气里充满了,发自內心的敬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张汉卿挥挥手,让所有的侍从都退了下去。
宴会厅里只剩下,他和南京来的这十几个人。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辞修兄,”张汉卿放下酒杯,开门见山说道。
“明人不说暗话。”
“我知道委员长派你们来,名为学习实为摸底。”
“现在,我的底你们也看到了。”
“感觉,怎么样?”
陈诚端著酒杯的手,微微一抖。
他没想到,张汉卿竟然,如此直接。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
“汉卿兄,雄才大略,辞修佩服得,五体投地。”
“东北军之强,远超我们的想像。”
“有汉卿兄坐镇东北,实乃,国之大幸。”
“呵呵,”张汉卿,轻笑一声。
“辞修兄,就別给我戴高帽子了。”
“我张汉卿是个粗人,喜欢谈点实际的。”
他伸出两根手指。
“我们来谈一笔交易,如何?”
陈诚心中一凛抬起头。
“汉卿兄,请讲。”
“锦州一战,我俘虏了,关东军超过两万名官兵。”
张汉卿慢条斯理说道,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些人,杀,不能杀。
国际影响,不好。”
“放,更不能放。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所以我准备让他们,去干点体力活。”
陈诚心中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什么体力活?”
张汉卿站起身,走到窗边看著窗外,奉天城的璀璨夜景。
“我准备让他们,去西伯利亚给我修铁路。” “从漠河,一直修到北冰洋。”
“什么?!”
陈诚和他的手下们,同时从椅子上,惊得站起来。
他们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让两万多名,帝国的战俘,去西伯利亚的冰天雪地里当苦力?
这这已经不是,疯狂了。
这,简直就是魔鬼!
他们看著张汉卿,那不算高大的背影。
感到了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这个年轻人,他根本没有底线!
“汉卿兄”陈诚的声音,都在颤抖,
“你你这么做,会引起国际纠纷的!日本政府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
张汉卿脸上依旧带著那,人畜无害的笑容。
“所以,这笔交易的內容,很简单。”
“我,负责干活。”
“你们南京政府,负责在国际上,帮我擦屁股。”
他看著目瞪口呆的陈诚,继续说道。
“你们可以发表声明,严厉谴责我这种,『不人道』的行为。”
“甚至,可以宣布,与我东北划清界限。”
“但是在国联的投票上,在与各国的交涉中,
你们必须给我顶住,所有来自日本的压力。”
“一句话,你们负责唱白脸。
我来唱这个黑脸。”
“事成之后,”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清单,放在了桌上。
“这个,就是你们的报酬。”
陈诚,鬼使神差,走上前展开了清单。
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就猛地收缩。
“奉天一式步枪,全套设计图纸,及生產工艺流程。”
他喃喃地念出了,清单上的標题。
这是奉军,如今大规模列装的制式武器。
其性能,远超,中央军现役的,德制毛瑟步枪。
这是他乃至蒋中正,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
现在就这么轻飘飘,摆在他的面前。
“怎么样?”
张汉卿,走到他的身边。
“用一个,虚无縹緲的,外交支持。
换一个能让你们中央军,战斗力,提升至少三成的核心技术。”
“这笔买卖,划算吧?”
陈诚,死死盯著那份图纸。
他的內心,正在进行著,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答应张汉卿,就等於是与魔鬼为伍。
將南京政府,彻底绑上,他那辆疯狂的战车。
但情感和诱惑,却又告诉他。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个能让黄埔系,真正拥有,属於自己先进武器的机会。
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声音沙哑地问道。
“我需要,向委员长请示。”
“当然。”
张汉卿,微笑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知道,蒋中正,一定会答应。
因为他和他是同一种人。
为了利益,可以不择手段的梟雄。
陈诚失魂落魄,带著他的观察团离开了。
他们来时,意气风发。
走时却像是,一群斗败了的公鸡。
而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
就在他们,离开奉天的第二天。
一支数万名由奉军老兵组成並押解著,两万多名日本战俘的庞大队伍。
在张作霖,那杆“帅”字的,大旗引领下。
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奉天。
向著那片冰封的,北方大陆,浩浩荡荡进发了。
一场远比抗日战爭更为宏大,也更为疯狂的大时代。
已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