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没有杨宇霆预想中的,惊慌或者愤怒。
有的是深不见底的冷峻。
“邻葛,你觉得什么是金融?”
张汉卿,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金融?”
杨宇霆一愣,不明白少帅为何有此一问。
“金融,就是信心。”
张汉卿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说道。
它看不见,摸不著。
但它比黄金,更宝贵。
比大炮,更有力。
日本人,这次的目標,不是我们金库里,那点看得见的黄金。
“他们要的是摧毁,整个东北四千万同胞,对我们、对新东北幣的信心。”
伸出手,在沙盘上轻轻一点。
“川岛芳子,在上海散布谣言,只是第一步。
她是一枚摆在明面上的棋子,用来吸引我们的注意。”
“而他们,真正的杀招在这里。”
张汉卿的手指,划过奉天,哈尔滨,长春,这几座东北最大的城市。
一旦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他们,安插在东北各地的间谍和汉奸,就会立刻行动。
煽动民眾衝击银行,製造挤兑风潮。
只要,有一家银行被衝垮。
恐慌,就会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
“到那时,咱们就算有再多的黄金,也堵不住,这信心崩塌的巨大窟窿。
“到那时,我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经济体系,就会毁於一旦。”
听著张汉卿的分析,杨宇霆的后背被冷汗浸湿。
他这才明白,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这根本不是一场,简单的黄金保卫战。
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舆论之战,诛心之战!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杨宇霆,第一次感到了束手无策。
戴安澜,站在一旁,也是眉头紧锁。
他是战场上的猛將,是特种作战的专家。
但面对这种,杀人不见血的金融战爭,他感觉自己的拳头,根本无处发力。
“怎么办?”
张汉卿,转过身,嘴角却冷笑。
“日本人,想请我们看戏。”
“那我们,就陪他们,好好的唱一出大戏。”
“他们,不是喜欢玩谣言吗?”
“那我们就,送他们一个更大的谣言。”
张汉卿的眼中,闪烁著,一种让杨宇霆都感到心悸的疯狂光芒。
“邻葛,你即刻派人,去办一件事。”
“动用你,所有的旧部和关係网。
给我在整个东北,乃至平津地区散布一个消息。”
“就说前清覆灭之时,有一批数量惊人的皇家宝藏,被秘密运出了关外。”
“这批宝藏里,不仅有黄金,还有无数的稀世珍宝。”
“而这批宝藏的地图,最近意外落在了我张汉卿的手里。
杨宇霆,瞪大了眼睛。
少帅!
这这怎么使得!
“这不是无中生有吗?一旦被揭穿”
“谁说,是无中生有了?”
张汉卿从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檀木盒子。
盒子打开。
入眼的是一幅泛黄的不知是什么兽皮製成的地图。
地图上,用满文標註著,山川河流地形地貌。
画工极为古老,透著一股神秘的气息。
“这是?”
杨宇霆凑了上去。
“我从辅帅那里淘换来的。
据说是努尔哈赤当年,用过的行军图。
真假无从考证。”
张汉卿,將地图递给杨宇霆。
“但是从今天起,它就是那份藏宝图。”
“你找几个,最可靠的人,把这份地图复製几份。
想办法,『不经意』的泄露出去。” “记住,一定要做得天衣无缝。
要让,日本人和南京的那些苍蝇,都相信这是他们,费尽心机,才弄到手的绝密情报。”
杨宇霆,捧著那份地图的手在微微颤抖。
彻底明白了少帅的意图。
將计就计!
釜底抽薪!
用一个更大的,更诱人的诱饵,来打乱日本人所有的部署!
日本人,不是想用“金百合”的假消息,来动摇我们的根基吗?
那好我就用一个“满清宝藏”的真地图。
来把你们,这些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全都引出洞!
到时候,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可就不好说了。
高!实在是高!
杨宇霆眼神里的张汉卿,是带著光圈那种高大伟岸。
少帅此计,可比十万大军!
“还不够。”
张汉卿,摆摆手。
“光有戏台和剧本,还不行。
我们还需要一个能把这齣戏,唱给全天下人听的好角儿。”
“一个能用笔桿子,杀人於无形的顶级高手。”
他看向戴安澜。
“安澜,你亲自带队,再去一趟天津。”
“这次,不抓人不打架。”
“我要你去给东北请一个人。”
张汉卿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
“张季鸞。”
“《大公报》的总主编?”戴安澜有些意外。
这个名字,畅享华夏。
是当今华夏新闻界,泰山北斗般的人物。
手下的那支笔,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一篇社论,足以影响一省政局。
是连南京那位,都颇为忌惮的,“文坛太上皇”。
“没错就是他。”
张汉卿点点头。
“我们抓再多的间谍,杀再多的敌人,都只能治標不能治本。”
“要想彻底,掌控这场战爭的主动权。
我们就必须建立,我们自己的舆论阵地。”
“要让《大公报》,从今天起,只为,我们华夏的四万万同胞发声!”
“要这支,『笔桿子』,成为我们刺向敌人心臟最锋利的匕首!”
戴安澜,心头热血沸腾。
似乎已经看到,一场席捲全国的舆论风暴,即將在少帅的指尖掀起。
“是!保证完成任务!”
“去吧。”
张汉卿挥挥手。
“告诉张季鸞先生,就说我张汉卿,请他来东北,不是让他为我们父子俩,歌功颂德。”
“我是请他来,亲眼看一看。”
“看一看,日本人是如何,处心积虑亡我国家。”
“看一看,某些人是如何,置民族大义於不顾,
行,內斗內行,外斗外行之苟且。”
“再看一看,我东北的將士们,是如何用血肉,
筑起这华夏北方的,钢铁长城。”
他来还是不来。
由他自己,决定。
戴安澜,领命而去。
书房里,只剩下,张汉卿和杨宇霆。
“少帅,”杨宇霆看著沙盘,忍不住问道。
“我们布下这么大的局。
难道就只是为了引蛇出洞?”
“当然,不止。”
张汉卿,看著那即將破晓的,深邃夜空。
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寒芒。
“我们不仅要,把蛇引出来。”
“我们还要,当著全世界的面,把这些蛇一条条,敲碎它们的毒牙,
扒下它们的蛇皮。”
“我们要让,所有覬覦这片土地的人,都看清楚。”
“这里,是谁的地盘。”
“在这里跟我们玩阴的,会有什么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