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万大洋。
吉田茂亲笔签下的赔偿协议。
一具被送来顶罪的尸体。
当这些东西，被摆在张作霖面前时，这位在关外呼风唤雨几十年的东北王，叼著雪茄，半天没说一句话。
他看著儿子，眼神复杂又欣慰。
有震惊，欣赏，骄傲，更多的是种自己都说不清楚的，陌生感和畏惧。
这不是他印象里那个，只知道跟姨太太廝混，开著飞机到处惹祸的混帐小子。
敢谈笑间，就把军队开到日本领事馆门口，把大炮架起来，逼著一个帝国总领事，当著全世界的面，鞠躬道歉，还得乖乖掏出一百万大洋赔款的梟雄。
“妈妈了个巴子”
张作霖吸口雪茄，吐出一团浓密烟雾。
“你小子，是真敢干啊。”
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走动，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平復內心的惊涛骇浪。
“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老子，接了多少个电话？”
“南京的，山西的，英国人的，美国人的一个个都跟死了亲爹一样，劝我，让我管管你，千万別衝动，別擦枪走火。”
“老子跟他们说，管不了！儿大不由人，他有自己的主意！就算把天给捅破了，我这个当爹的，也得替他兜著不是！”
张作霖拍著桌子，唾沫星子横飞，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但张学良看得出来，他爹眼底，是藏不住的兴奋和得意。
“爹，您消消气。”张汉卿给他倒了杯茶，“儿子这不是，没给您惹麻烦吗？”
“没惹麻烦？”张作霖吹鬍子瞪眼，“你把炮都拉到人家门口，叫没惹麻烦？要不是日本人这次怂了，今天，奉天城头，就得炮弹乱飞！”
“他们不敢。”张汉卿说道。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敢？”
“因为，目前他们比我们，更怕打仗。”张汉卿解释道，“至少，现在怕。”
“爹，您想。
日本国內经济危机，矛盾重重。
外务省那帮文官，和陆军那帮武夫，本就不是一条心。
关东军想打，但东京不想打。
他们內部，还没统一意见。”
“我们这次，就是要抓住他们这个弱点，把事情闹大，闹到全世界都知道。
把压力，全都甩给东京的文官政府。
他们为了息事寧人，就必须压制关东军，向我们妥协。”
“这叫，借力打力，打蛇打七寸。”
张作霖听得一愣一愣的。
儿子嘴里，总能冒出一些他听不懂，又觉得特別有道理的词。
“你你这些歪理，是从哪儿学的？”
“书上看的。”张学良隨口胡诌。
张作霖狐疑地看他一眼，没再追问。
“不管怎么说，你小子这次没玩砸，干得漂亮。”
张作霖坐下，脸上露出笑容，“不仅没丟人，还给老子，挣回来一百万现大洋！解气！真他娘的解气！”
“不过”话锋一转，表情又严肃起来。
“这次你把日本人，得罪得更狠了。
明面上他们不敢动你，暗地里，肯定还会想別的法子。
你以后，出门要多加小心。”
“儿子明白。”
张学良点点头。
这次围馆事件，只是个开始。
他和日本人之间的博弈，才刚拉开序幕。
“对了，”张作霖像是想起什么，“你之前让郭松龄，去南方请的那些什么学者，教授，都到奉天了。
一个个都跟宝贝似的，好吃好喝伺候著，就等你接见呢。”
“爹，他们可不是什么普通教授。”
张学良眼中，闪烁著光芒，“他们，是咱们奉系，未来真正的国之重器。”
同一时间。
日本，东京，陆军参谋本部。
气氛，压抑。
陆军大臣白川义则，將一份印著“绝密”字样的电报，狠狠摔在桌上。 “耻辱！这是帝国陆军，自成立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电报的內容，正是奉天总领事馆，被军队包围，吉田茂被迫道歉赔款的详细经过。
在座的，都是日本陆军，手握重权的大佬。
每个人脸上，都布满了阴云。
关东军司令官立小一郎，低著头，一言不发。
这次事件，虽然是土肥原的自作主张，但作为关东军最高长官，难辞其咎。
“一个支那小子，竟然敢把大炮，对准大日本帝国领事馆！而我们的总领事，竟然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鞠躬道歉！”
白川义则，指著立小一郎，怒吼道。
“立君！这就是你统帅的，號称『皇军之』的关东军吗？在敌人面前，除了退让，就只会请求东京支援吗？！”
“大臣阁下！”立小一郎，猛地抬起头。
“不是我们退让！是外务省那群懦夫！是他们，为了自己那可怜的政治前途，强行命令我们，不许有任何军事行动！”
“如果不是他们掣肘，我早就下令，让第二师团，踏平奉天城了！”
“够了！”
坐在主位上，一直沉默不语的，参谋总长金谷范三，终於开口。
声音不大，却带著威严。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现在，互相指责，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金谷范三缓缓说道，“事实证明，我们，都严重低估了张作霖父子。”
“他们不是一个传统的军阀，他们的眼光，手腕，决心，都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料。”
“通过这次事件，小军阀在奉军內部，树立了绝对的权威。
更可怕的是，似乎为他的父亲，正在贏得整个满洲，甚至整个支那的民心。”
“这样的人，如果任由他发展下去，不出五年，整个满洲，將再无帝国立足之地。”
“他將成为，帝国称霸东亚路上，最顽固，也最危险的绊脚石。”
金谷范三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所以，从现在开始，清除张学良和其父亲，將作为参谋本部，最高级別的战略目標。”
“之前，我们想用暗杀，製造內乱的方式，来解决他。
事实证明，这些小打小闹，对他没用了。”
“我们要做的，是制定一个，更加周密，庞大，足以一击致命的计划。”
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拿起一根指挥棒，重重地，点在了奉天旁边的，一个地方。
“柳条湖。”
“在这里，製造一场『意外』。
一场，让整个关东军，都不得不『被迫还击』的意外。”
“一场，让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动用武力，解决整个满洲问题的意外。”
转过身，看著在场的將领们，眼神疯狂而炙热。
“诸君，圣战的序幕，即將拉开！”
“为了天皇，为了帝国，玉碎的时刻，到了！”
奉天，帅府。
张汉卿並不知道，一场针对他，也针对整个东北的，巨大阴谋，已经在东京，悄然酝酿。
此刻，他正带著激动和期待，走进帅府的一间偏厅。
这里，被临时改造成了一间会客室。
客厅里，坐著七八个人。
他们，就是郭松龄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从全国各地，“请”来的顶级科学家。
地质学家，李四光。
物理学家，叶企孙，王承书。
航空专家，王助。
还有几个，张汉卿也只在后世的教科书中，见过的名字，都是各自领域的泰山北斗。
这些人，此刻都有些局促不安。
他们大多是埋头做学问的知识分子，被奉军半“请”半“绑”弄到这里，心中充满了忐忑和疑惑。
不知道这个传说中，行事霸道的少帅，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就在这时，张汉卿走了进来。
“各位先生，一路辛苦。”
一身长衫，脸上带著温和的笑容，对著眾人，深深一揖。
“晚生张汉卿，冒昧请各位前来，是有一件，关乎国家未来，民族命运的大事，想请各位，助我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