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慷慨地将最后的暖意泼洒进窗户,在活动室冰冷的地板上拉出一道狭长、温暖又格外寂寞的光带。
路明非就是在这样的光影切割中醒来的。
他缩在被阴影包裹的沙发角落,身体因为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而有些僵硬,意识也回笼得很慢,带着深眠过后的滞涩感。
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秋日暮色,灰暗与橘红在天际线交融,室内则迅速跌入傍晚特有的静谧,一半明亮,一半昏沉,泾渭分明,界限清淅。
一种熟悉又极其不讨喜的感觉,随着视野的清淅,如同无声蔓延的凉水,缓慢地填充了整个胸腔。
人们常说的“被世界抛弃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了一一空荡荡的活动室,窗外渐起的喧嚣似乎与自己毫无关联,世界兀自运转,只留下一个刚刚醒来、意识还有些恍的自己,在日与夜的间隙里不知所措。
所以他其实一直不怎么喜欢午觉,尤其是象这样睡过头、直接沉入黄昏的午觉。
每次醒来,这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总会如约而至,象是在提醒他某些早已刻入命运的东西。
不过他下意识地侧头,顺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感应望向门口的方向。
在那里,熟悉且鲜活的特别感觉,象一道不安分的火光存在着。
几乎是想也没想,路明非就朝虚掩的门口方向伸了伸手:
喂而那个字音刚懒洋洋地溜出嘴角半截,门外那团鲜明存在的气场就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弹,随即迅速衰减、远离,消逝在走廊的空气里。
溜了?
路明非眨眨眼,原本因为刚醒而显得有点呆的表情,渐渐浮现出一点好笑的意味。
“畏罪潜逃”他在心里哼了一声。
估计是猜到他会醒来,或者根本就是来确认他是不是还在睡,好继续作威作福,结果被他抓个正着。
不过嘛,算了。路明非挠了挠睡得乱蓬蓬的头发。
丢她一个人在活动室睡一早上,她又使计让自己睡死错过下午,算是半斤八两,扯平,也没什么好真去追究的。
除非,那家伙还做了别的坏事。
“咕—”
肚子适时地发出抗议,提醒他昏睡过去前那几片饼干和薯片渣溶的微不足道。
路明非撑着酸软的骼膊起身,打算去找找有没有能吃的东西垫肚子,顺便嗯?他习惯性地想摸兜里的手机看看时间。
兜里是空的,而且,耳机也不见了。
好吧,几乎不用费劲去想,路明非便能直接得出结论:肯定被那条畏罪潜逃的母龙带走了。大概是为了避免他醒来第一时间联系苏晓墙,方便自己继续捣乱的什么的。
路明非无奈地叹了口气,推门走出活动室,东西要吃,人也要找一睡醒就这么多事。
然后,他很快就知道夏弥还做了什么坏事了。
因为下楼的时候,看见他的人都目光怪异,乃至笑,直到终于有好心同学提醒,他才去厕所发现了侧脸上的马克笔猪头。
正如夏弥先前预测的一样,他一边努力搓洗,一边怒地想:“你完了。”
而就在路明非总算收拾好出厕所,还没思考该去哪儿堵截那条龙,或者以大局为准、先去确定苏晓墙和楚子航的约会情况时,走廊里的气氛却已经变了。
象是,外面的某股大热之风,终于吹到了这里。
他看向窗外,学生们的注意力似乎被什么劲爆的东西彻底吸引,人流象是被无形的力量吸引着,开始加速朝教程楼侧面巷子的方向流动,兴奋的议论声喻嗡作响,像突然被惊扰的蜂箱。
有热闹不看王八蛋,夏弥多半也会去那里,于是路明非也赶紧出去跟上。
一路上讨论声就没停过。
“快点快点!要开始了!”
“真的假的?这么猛?”
“刚听学生会的人说的,苏晓把会长叫过去了!”
“我的天!终于有人敢了?走走走,去看楚子航是什么反应———””
嗯,所以这个轰动全校,乃至让不少摊主等不到下班就火急火燎赶过去围观的大热闹是苏晓墙要和楚子航表白。
前一个是学生会宣传部的新星“小天女”,艳名在外,后面更是重量级的“此疗当诛榜”榜首、仕兰女生“初恋掠夺者”的学生会会长楚子航,怪不得—”
怪不得个鬼啊!路明非直接岩机在原地。
发生了什么?在他睡过去的这个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
尽管缓过来的精神提醒着他确实是睡了个好觉,但这股真切的与世界割裂的感觉,却让他觉得这段时间仿佛被删除了。
不管怎么样—搞砸了。
“搞砸了,啊啊啊啊啊——”路明非心情复杂地呻吟着,蹲到一旁捂着头。
虽然在中午睡着前就已经能预料到这个结果,但是现在真的确定后,还是很不爽啊!
一直以来的努力,全部,全部木大了。
“该死的夏弥一一!!”
“再也不给你买零食了饿死你个胸小无脑的混蛋真是气煞我也,气煞我也——”他只能这么无能狂怒着,为一场精心设计的实验迎来完全失败而吐血三升。
周围还不断有人往那个即将化为“传奇战场”的巷子里赶,可以想象,现在那边不管是楼上楼下,还是周围的树枝、草丛,都挤满了准备看场八卦大戏的学生,就连外校游客都被吸引,要看看到底怎么个事。
有风纪委员部的学长认出了路明非,见他还在发呆,就来提醒他一起去看小天女告白。
路明非被人叫住,也算是从懊恼的状态缓过来一些。
闻言他只是摇摇头,说自己有其他事要忙。
“你真不去啊,那可是苏晓墙矣,你们—”学长有些惊讶“恩?”路明非疑惑。
“哦也对,是我强人所难了,抱歉。”学长不知道怎么又想通了,过来拍拍路明非肩膀,露出“兄弟我懂的”表情后,才摇摇头跑远。
“神经病啊—”路明非觉得莫明其妙的。
他不想去的理由很简单一一谁会想亲眼目睹,一场和自己脱不了关系的失败呢?
况且,苏晓墙被拒绝后的表情肯定很难看。
想当初夏弥那个神人——神龙,告白被拒绝后,还能面不改色地反手去做变态之事,让他这个旁观者下意识忽视这其中有关少女的凄惨部分。
但小天女再正常不过的人类啊一一所以才会被作为典型的实验对象,过会儿被当面拒绝后,肯定会伤心到很难看的程度。
“与其添加对她惨状的围观,还是”路明非火气十足地想:“去回社团活动楼的路上堵人吧~”
今天,相当有必要,让某个过于无法无天的家伙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也算是间接给小天女报仇了,哎。
钟摆还没指向正点,夕阳也还有馀晖时,远处教程楼后巷那过于集中的喧闹似乎就迎来了它短促而注定的结尾。
路明非则一直待在社团小广场附近,缩在一条回社团活动楼更便利的僻静小路上,象一只埋伏在阴影里的、吡着牙的泪丧野猫,耐心地守候着。
没过多久,他等到了目标。
夏弥的身影出现在小路的另一端。
她正蹦蹦跳跳地正朝着这个方向走来,象是刚完成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脸上那副心满意足、洋洋得意的小表情,隔着十几米远都清淅可见。
然而,就在她脚步轻快地踏入这条被树丛夹着的僻静小路时,一种本能的警觉瞬间住了她。
夏弥微微歪头,小巧的鼻翼下意识地抽动了两下,那双明亮的眼瞳里掠过一丝真切的迷惑与警剔。
她脚步猛地一顿。
有—“杀气”。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刀光剑影,而是一种非常奇特的,由极其浓烈的怨念、火气、懊恼等归属“一定要收拾你”的执念混合而成的气场。
夏弥不自觉地咽了口睡沫。
就在她尤豫着是假装没发现、硬着头皮走过去,还是战略性撤退时一一小路旁的矮树丛猛地一阵剧烈晃动!
夏弥的汗毛瞬间炸起!
路明非!他如同怨鬼现形般,以和他平时懒散气质完全不符的敏捷,从那浓密的树丛阴影里窜了出来!
夏弥想都没想就转身逃跑,一如添加“游戏美食社”的那晚,双腿疯狂如出笼的野兔。
路明非也不声,只是恼羞成怒地追,夏弥见这架势也不敢说什么,只顾卖力地跑。
这次的路明非大概因为格外恼火的缘故,跑得格外努力,居然越来越近。
但在路明非的手指几乎要碰到她骼膊的瞬间,夏弥如脚下发力,整个人“嗖”地一下就从路明非扑来的路径上弹射了出去!动作流畅得象练习了千百遍,方向毫不尤豫一一学校大门!
最终女孩消失在了校门口的密集人流中,路明非只好才气喘吁吁地作罢。
“算你狠——不愧是田径社的。”他无奈地想,从伏击失败开始他就知道跑不过,但没办法,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