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兵的马蹄刚踏入西北的崖脊时,天地忽然发出一阵沉闷的震颤。
紧接着,积雪和严冰从崖壁飞快的滑落。
下一刻,万丈雪峰轰然崩裂,千万吨积雪如奔腾的浪潮从天际倾泻而下。
“不好,是雪崩!”
“快逃啊!”
前排的追兵甚至来不及调转马头,就被雪浪无情的吞噬,连同着凄厉的喊声都被淹没其中。
半个时辰后,雪势渐歇,一切归于寂静。
消息传回皇宫时,殿内的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延帝听完奏报后沉下的脸色。
雪崩……
好一场雪崩啊!
他眸底浸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郁。
十二年前,他曾精心布下一道杀局,借着一场“天公作美”的雪崩,每一步都算尽了天时地利,将霍氏诱入绝境,埋在了万丈雪下,尸骨无存。
如今,一模一样的场景竟再度上演,偏偏是在他追杀裴寂的途中,还让他成百上千的追兵全军覆没。
这场雪崩,让延帝觉得太过熟悉,熟悉得让他心头那警惕的弦绷得紧紧的。
“派去的追兵无人生还,归来的援兵却不到一半,你们凭什么认为裴寂也死在了雪崩之下?”
皇威压下,回答的人战战兢兢:“回陛下,那雪埋得足有丈深,连我军将士的遗骸,也难以寻觅,更何况是裴大人。臣还让人在附近一带搜寻,未见有人生还的足迹。”
殿中的将领一顿,带着几分将功赎罪道:“陛下若不放心,臣让人在那雪下好好搜寻一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延帝抬手抚上额心,一声长叹从喉间溢出,似是无奈,又似宽宥:“罢了。”
这二字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放下了对裴寂的追杀执念,可眼底却有一抹阴鸷划过。
他挥手让人退下,殿中归于沉寂。
延帝从龙椅上起身,龙袍扫过地面,带起一阵无声的冷风。
他走到窗边,望着朱墙上覆盖的白雪,却是眺望着北疆的方向。
早在裴寂初入朝堂的第一年,他便在那年的除夕宫宴上给裴寂下了慢性毒药,而他也在往后的除夕宫宴上将一年的解药渗入御酒中赏赐。
一杯酒一解药,保他对裴寂这些年来的器重和信任,换来了裴寂这些年为他鞠躬尽瘁。
裴寂即便能在雪崩下逃出,可他注定活不过今年的除夕之夜。
那毒已经被他提前引发。
延帝似无奈又感叹的摇了摇头。
辅政多年,朕本想送他一个痛快的……
同样雪崩的消息传到了公主府,姜姝婉看着手中的密函,并不相信裴寂会被掩盖在雪崩之下。
这很有可能是裴寂的一场假死局。
她有所预料,但面上还是略有几分不甘。
延帝亲自派去那么多的追兵,她也派了暗卫相助,都不能奈何住裴寂。
当真是棘手啊……
“宫里那边可有什么风声?”
“陛下不再追究此事。”
陛下相信了?
姜姝婉起身,在书房中踱步,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姜女官,裴大人已经离开了京城,对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公主在北疆传来旨意,要你开始着手为她铺垫回京的事情。”
“我知道了。但裴寂虽不在京城,可他本身就是一个威胁。”
姜姝婉思绪飞转,裴寂身边还带着个姜卿宁,他们会逃亡哪里呢?
以姜卿宁从前那娇弱的体质,裴寂定然不舍得带她去苦寒之地。
或许……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天子脚下,他又在京中为官多年,不可能会走得那么干脆!
姜姝婉吩咐道:“你让城内的眼线多加留意,兴许裴寂还会回来。”
“是。”
——
“夫人今日如何了?”
霍惊澜刚处理完今日的事务,回到后院时,便正好撞上端着汤药的青栀。
“大人……”青栀连忙欠身,低头道,“夫人还没有醒来的迹象,但大夫说夫人的脉象已经要比前几日平稳了许多。”
“我知道了,把药给我吧。”
霍惊澜接过了青栀手中的药,便推门而入。
屋内,暖炉燃得正旺,几乎要感受不到冬日的寒凉,淡淡的药香伴着沉水香,既安神又舒心。
床榻的纱幔轻轻垂落,如云雾般笼罩着榻上之人。
姜卿宁静静的躺在锦被中,脸色褪去了高热时的潮红,可却苍白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安静垂落,唇色也浅浅淡淡。
这份病态的娇弱,让人瞧上一眼,就止不住的怜惜。
霍惊澜在榻沿坐下,指尖轻轻的搭在姜卿宁的手腕上,感受着那微弱却平稳的脉搏,这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回想姜卿宁晕倒后,西北一带的路都不可久留,但他还是冒着风险,带着姜卿宁策马奔往最近的城镇,强请了当地最好的大夫随行,将原本四日的随军路程压缩到两日,日夜兼程的赶到了他的根据地。
姜卿宁在途中始终昏沉不醒,情况时好时坏,滚烫的体温更是灼得他心慌。
一路随行的大夫只能勉强吊住姜卿宁的一口气,直到他到了庄内,才换了安县最顶尖的大夫,姜卿宁的情况才渐渐好转。
只是一连数日过去,姜卿宁还没有苏醒的迹象,让霍惊澜的心不由得高高悬起。
他后悔了,他不应该带着姜卿宁走西北这一趟的。
“卿卿,喝了药,你便乖乖醒来好不好?”
霍惊澜低声呢喃,可榻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他小心翼翼的抱起姜卿宁靠在自己身上,舀起一勺汤药吹了吹,又亲自试温之后,才敢喂到姜卿宁唇边。
药汁缓缓灌入,姜卿宁没有丝毫挣扎,只是被动的吞咽着,但脸上却止不住的一阵痛苦,一勺汤药有半勺顺着嘴角滑落,霍惊澜只好用自己的衣袖轻轻擦拭。
对比从前,姜卿宁如今喝药还算乖巧老实,可霍惊澜的心里却不是滋味。
想当初姜卿宁受寒生病时,那可是为难了整座左相府,丫鬟怎么哄着、劝着,姜卿宁都百般抗拒。
最后还是他亲自赶回来,既是恩威并施,又千哄万哄,才让这娇气的人完完整整的喝下一碗汤药。
霍惊澜回忆过往,忍不住勾唇道:“从前觉得你生病时最难伺候,闹得所有人都不得安生。可如今省心了,我却更想你同我闹一闹,怎么作都成……”
霍惊澜喂下最后一勺汤药,姜卿宁漏得更多了。
但他不敢再逼迫,面上只有满满的疼惜与怅然。
他贴着怀里人的额头,轻轻蹭道:“好卿卿,你醒一醒,让我有更多的话哄给你听好不好?”
姜卿宁睫毛轻轻一颤,苍白的小脸几乎都要皱成了一团,可眼睛却始终未睁开。
霍惊澜看着她,狭长的凤眸中划过一丝探究。
他眉头一挑。
他的卿卿学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