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尸爆发第十年,公元2036年10月7日,星期三,夜晚。
地点:台湾省,台南市,赤崁楼遗址附近,“雾峰林”私人寓所。
夜幕低垂,笼罩着这座曾经繁华、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的海岛城市。昔日的霓虹早已熄灭,只有零星的火光和一些依靠老式柴油发电机维持的微弱灯火,在废墟和拥挤的棚户区中挣扎闪烁,如同飘摇的萤火虫。海风裹挟着咸腥、垃圾腐败的酸臭以及若有若无的尸臭,在城市上空盘旋。
依托着残存的古城墙和堆积如山的废弃卡车、集装箱构筑的“艋舺角头”据点内,低矮的棚户如同灰色的霉菌蔓延。压抑的呻吟、孩童的啼哭、醉汉的咒骂和远处丧尸低沉的嘶吼,交织成一曲绝望的末日交响。
在据点相对“核心”的区域,一栋相对完好的高档公寓楼被占据。这里曾是台南市某富豪的私产,如今成了“雾峰林”林正源的府邸。楼体外表还算光鲜,但细看之下,窗户玻璃多有破损,用木板或塑料布草草封堵,墙体上也布满污渍和弹痕。唯有顶楼一套复式公寓,保存相对完好,透着末世中难得的“奢华”。
公寓内,明亮的白炽灯(依靠楼顶的太阳能板和蓄电池供电)驱散了窗外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米饭、微咸的蒸鱼、清炒时蔬(温室大棚种植的稀有品),甚至还飘散着一丝淡淡的肉香(很可能是珍贵的罐头肉或腌肉)。这对于据点内绝大多数只能靠杂粮粥和咸菜度日的幸存者而言,是难以想象的奢侈。
餐厅里,一张擦得锃亮的红木圆桌上摆放着几碟简单的家常菜。林正源穿着舒适的深灰色棉麻家居服,花白的头发一丝不乱,正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他面容清癯,带着读书人的儒雅,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深邃平静,仿佛外界的喧嚣与困顿与他无关。他对面相秀美、衣着整洁但眉宇间带着忧色的妻子坐在一旁,不时为他夹菜。对面坐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穿着夸张的印花t恤和破洞牛仔裤,染着几缕醒目的黄毛,正是林正源的儿子,林耀祖。
林耀祖显然对这顿普通的家常饭没什么兴趣,草草扒拉着碗里的米粒,眼神飘忽,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他一顿饭吃得飞快,碗筷一放,就迫不及待地开口,声音响亮而带着一种夸张的亢奋:
“爸!外面都传疯了!世安军!世安军明天真的要派人过来了?是不是?” 他身体前倾,眼睛放光,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八卦。
林正源头都没抬,依旧慢悠悠地夹起一块鱼肉,仿佛没听见儿子的话。
林耀祖见父亲不理他,也不气馁,自顾自地继续说,嗓门更大:“哎呀爸!你倒是说句话啊!现在整个台南,不对,整个岛上有点门路的谁不知道?四大角头要跟世安军谈判了!是战是和,就等明天拍板了!爸,你是‘雾峰林’!大家都看你脸色呢!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他语气轻佻,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纯属看热闹的兴奋。
林正源终于停下了筷子,眼皮微抬,透过金丝眼镜看向儿子,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你听谁说的?外面都怎么传?”
林耀祖被父亲的目光看得微微一窒,随即又挺直了腰板,大大咧咧地说:“还能有谁?‘艋舺强’陈叔家的阿强,‘打狗煌’手下的阿坤呗!晚上在据点西边那个小酒吧(用废弃仓库改的)喝酒,大家都在议论!说世安军厉害得很,飞机大炮跟天兵天将似的!也有人说,怕他们个鸟!台湾海峡不是摆设,当年国军……”
“住口!” 林正源猛地将筷子拍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脸上那点儒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怒火!“国军?陈年烂谷子的事也敢提?无知!愚蠢!” 他声音不高,却如同冰锥般刺骨,“酒吧?你又跑去那种地方鬼混!跟那群就知道喊打喊杀、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搅在一起?你脑子里除了酒精和那些廉价的热血,还能装点什么?!”
林正源越说越气,胸腔剧烈起伏,他猛地站起身,目光扫过桌面,寻找着趁手的东西要砸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正源!正源!你消消气!”一旁的林太太慌忙起身,一把拉住丈夫的手臂,苦苦哀求,“孩子还小,不懂事……你身体要紧……” 她转头对着吓懵了的林耀祖急声道:“还不快回房间去!”
林耀祖被父亲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脸色发白,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就问问嘛……”,也不敢再顶嘴,在母亲眼神的催促下,灰溜溜地起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间,重重关上房门。
林正源被妻子拉着坐下,胸口还在起伏。他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翻腾的情绪。妻子默默地为他重新倒上一杯热茶,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收音机里,播放着一曲哀婉悠长的闽南语老歌《爱拼才会赢》,那熟悉的旋律此刻听来却充满了讽刺。
“我林家三代书香……怎么会……” 林正源疲惫地靠在沙发背上,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苍凉。窗外,据点里的喧嚣和远处的尸吼隐隐传来,将这个小小的、勉强维持着体面的家,紧紧包裹在末世的巨大阴影之中。
次日清晨,台湾省,台南市以东三十公里,废弃空军基地临时据点。
朝阳初升,驱散了些许海雾,将一片相对平坦、被人工清理出来的巨大空地展露出来。这里曾是一个小型军民两用机场,跑道早已破碎不堪,长满荒草,但主体轮廓尚存。此刻,这片区域被荷枪实弹、身着灰蓝色数码迷彩作战服的世安军士兵严密控制着。临时设置的合金路障、伪装网覆盖的火力点、以及游弋的武装越野车构成了严密的警戒圈。
天空中,传来沉闷而巨大的轰鸣声,如同滚雷由远及近。三架庞大的运-20战略运输机,如同三只巨大的钢铁巨鸟,在低空盘旋调整姿态。它们银灰色的机身反射着朝阳的光芒,庞大的机体在地面投下巨大的阴影,翼下四个大功率涡扇发动机喷出的气流,将地面的荒草和尘土吹得如同遭遇小型风暴。
飞机缓缓降低高度,巨大的起落架放下,轮胎接触破碎跑道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和沉重的撞击声。庞大的机体在跑道上滑行了一段距离,稳稳停下。机舱后部的巨大舱门轰然开启,沉重的合金跳板落下,砸在布满碎石的地面上。
一队队装备精良的世安军士兵迅速而有序地列队跑下飞机,他们动作利落,面容冷峻,迅速在飞机周围建立警戒阵地,冰冷的枪口指向外围的荒野。随后,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六台近三米高、通体覆盖着灰蓝色厚重合金装甲、造型狰狞如同直立钢铁巨熊的“磐石2型”重型动力机甲,在液压装置的辅助下踏着沉重的步伐走下跳板。机甲肩部的双联装30机关炮缓缓转动,胸口喷涂着狰狞的猛虎头徽记,冰冷的金属光泽在朝阳下泛着令人心悸的寒芒。沉重的脚步声震得地面微微发颤,宣告着绝对力量的降临。
紧接着,一行人从为首的那架运-20前舱门走下。为首一人,身材高挑,穿着一身笔挺、剪裁极为合体的深灰色舰队风格制服(非军装,更像是高级行政或技术官员制服),左胸前佩戴着代表火种舰队保罗派系的银色星舰环绕地球徽章。他看起来四十岁左右,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英俊,但眉宇间却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倨傲,鹰钩鼻下的薄唇紧抿着,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审视和挑剔。沃克的副手,保罗主席派系在地球事务上的重要执行者——菲利普·阿什福德(philip ashford)。
菲利普脚上锃亮的黑色皮靴刚踏上这片布满碎石和尘土的土地,他的眉头就狠狠地皱了起来。一股混杂着海风咸腥、腐烂有机物(很可能是远处据点城墙下堆积的尸骸)、人类排泄物以及机油燃烧废气的浓烈异味扑面而来。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从制服口袋中掏出一方雪白的、带着淡淡古龙水气味的高级丝质手帕,捂住了口鼻,眼神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
“菲利普先生!一路辛苦!”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只见一名穿着世安军陆军少校制服、身材敦实、皮肤黝黑的中年军官大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他是负责台南地区先遣侦查和开辟降落场的负责人,名叫赵铁柱。
菲利普用手帕紧紧捂着鼻子,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喉咙里发出一个含糊不清的单音节:“嗯。” 他金色的眉毛依旧紧锁着,目光扫过临时搭建的简陋指挥所(由几个大型军用帐篷和活动板房构成)、周围荒凉的景象和远处隐约可见的破败据点轮廓,眼神中的嫌弃更加浓烈。
赵铁柱对菲利普的冷淡和傲慢似乎习以为常,脸上笑容不减,做了个“请”的手势:“菲利普先生,这边请,指挥部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详细谈谈下午的谈判策略?”
菲利普又“嗯”了一声,迈开步子,锃亮的皮靴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碎石和水洼,仿佛生怕沾上这里的污秽。赵铁柱在前面引路,两人穿过忙碌的士兵和冰冷的机甲阵列,走进了最大的一间活动板房搭建的临时指挥部。
指挥部内部陈设简单,几张合金折叠桌拼成会议桌,上面铺着地图,摆放着几台军用终端。空气中弥漫着尘土、金属和军用润滑剂的味道。菲利普看着简陋的环境,眉头皱得更紧,但还是勉强在赵铁柱拉开的椅子上坐下,姿态依旧端正而疏离。
两人围绕着下午即将在据点内进行的谈判开始了讨论。赵铁柱显然对台湾本岛的情况更为了解,他详细介绍了四大角头的实力对比、内部矛盾、各自诉求,以及据点内幸存者的状况。他倾向于利用矛盾,分化瓦解,争取和平归顺,避免不必要的流血冲突。
“林正源这个人,老谋深算,是四人中最有威望也最理智的,他倾向于归顺。‘艋舺强’陈国强阴险但惜命,可以拉拢。‘台东勇’林勇年轻务实,利益给足也能争取。最难搞的是那个莽夫‘打狗煌’黄天煌,油盐不进,叫嚣着要玉石俱焚……” 赵铁柱分析着,试图说服菲利普采取更灵活的策略,“菲利普先生,我和他们这几个角头打过几次交道了,他们不是完全不能讲道理的人。主要是他们有他们的……传统,地盘意识,还有对权力的留恋。我们只要……”
“传统?地盘?” 菲利普终于放下了捂着鼻子的手帕,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冰冷而讥诮的笑容,打断了赵铁柱的话。他站起身,走到活动板房角落唯一一扇小窗户前,背对着赵铁柱,眺望着外面阳光下肃杀的军营景象和远处那座如同巨大垃圾堆般的幸存者据点。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和发自骨髓的傲慢:
“赵少校,将军教导过我们什么?”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赵铁柱,“我们的土地,只在子弹和炮弹的射程范围之内!”
他嘴角勾起一个冷酷的弧度,仿佛在谈论一群微不足道的蝼蚁:
“一群……土着!一群靠着拾荒和抢夺苟延残喘的渣滓!也配谈传统?谈地盘?” 他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归顺,是给他们苟活的机会,是将军的仁慈。不归顺?”
“灭了他们!”
赵铁柱张了张嘴,还想再争取一下:“菲利普先生,毕竟几十万条人命……”
菲利普显然已经不想再听,他优雅地掸了掸制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抬手打断了赵铁柱的话,语气淡漠而不耐:“好了,赵少校。我需要休息。谈判的事,我自有分寸。” 说完,他不再看赵铁柱一眼,转身走向指挥部角落隔出来的一个临时休息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赵铁柱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又看看窗外那座在朝阳下显得更加破败绝望的幸存者据点,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沉重而无奈的叹息。
第156章 赤崁楼下的茶凉与运-20的轰鸣
丧尸爆发第十年,公元2036年10月7日,星期三,夜晚。
地点:台湾省,台南市,赤崁楼遗址附近,“雾峰林”林正源宅邸。
暮色深沉,将台南这座饱经蹂躏的城市彻底吞没。曾经灯火辉煌、车水马龙的景象早已被无边的黑暗取代,只剩下零星摇曳的火把和油灯,如同鬼火般点缀在断壁残垣之间。远处,丧尸低沉而连绵的嘶吼声,伴随着海风咸湿的气息,如同永恒的悲鸣,渗入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赤崁楼,这座见证了数百年兴衰的古迹,只剩下巨大的、布满弹孔和爪痕的残破石基,在黑暗中如同巨兽的骨架沉默耸立。在它附近,一片末世前的高档商住区,依托相对坚固的建筑框架和“雾峰林”林正源强大的势力,被改造成了一个防御森严的小型核心据点。这里是林正源的大本营,也是他区别于据点内绝大多数挣扎求存者的特权象征。
一栋经过加固改造的高级公寓顶层。厚重的防弹合金窗隔绝了外面大部分的噪音和潜在威胁。屋内,竟然亮着几盏功率不高的led灯,光线虽然昏暗,却足以照亮这个在末世中堪称奢侈的庇护所。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某种昂贵线香的气息,努力压制着从缝隙中渗入的、无处不在的腐败气味。
餐厅里,一张不大的圆桌旁,坐着林正源一家三口。
林正源坐在主位,面前摆着几个简单的菜品:一盘清炒的、品相还算不错的变异苔藓(代替蔬菜),一小碟盐水煮的瘦巴巴的不知名海鱼干,一碗稀薄的米粥。这在据点内部已是顶级的享受。他穿着深灰色的棉质家居服,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如水,正小口地喝着粥,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刻进骨子里的旧式文人的从容。
他的妻子,一个同样年近六十、保养得宜但眼角眉梢刻满忧色的妇人,默默地吃着饭,不时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看丈夫和儿子之间的气氛。
坐在林正源对面的,是他的独子,林耀宗。二十岁的年轻人,本该是风华正茂,此刻却显得有些浮夸和颓废。他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略显脏污的末世前潮牌卫衣,头发染了一撮刺眼的黄毛,嘴里叼着一小块鱼干,咀嚼得漫不经心,眼神飘忽。他面前的粥几乎没动。
屋角,一台老旧的晶体管收音机正在沙沙作响,勉强播放着一段咿咿呀呀的闽南语老歌,给这沉闷压抑的晚餐增添了一丝荒诞怀旧的气息。
林耀宗咽下鱼干,忽然身体前倾,用一种刻意夸张的、带着几分戏谑的语气打破了餐桌上的平静:
“阿爸!外面都传疯啦!是不是明天那个什么……世安军?就要派大官来啦?哇靠,听说他们那飞机大的咧,跟山一样!是不是真的啊?” 他挤眉弄眼,试图引起父亲的注意。
林正源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见,依旧专注地用勺子刮着碗底的米粒。他不需要确认,消息就是他刻意放出去的,为的就是让据点里的人,尤其是那些依附于其他角头的人看清楚形势。
林耀宗讨了个没趣,撇撇嘴,又自顾自地说开了,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兴奋:“哎哟,现在整个据点里都在讲这个啦!连外面那些臭烘烘的棚户区都知道了!那些瘪三都在猜,世安军的大官长啥样?会不会开着铁甲人(指动力装甲)来?还有的说,是不是投降了就能天天有白米饭吃……” 他越说越离谱,语气轻佻。
林正源握着勺子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指节有些发白。他缓缓放下勺子,终于抬眼看向自己唯一的儿子。眼神平静无波,但熟悉他的人能感觉到那平静水面下汹涌的暗流。
“外面的人……都怎么说?” 林正源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刻意的平淡。
林耀宗浑然不觉父亲语气的变化,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他大大咧咧地往后一靠,椅子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还能怎么说?五花八门啦!有人说‘艋舺强’那边的人放话了,说世安军来了就干他娘的!反正烂命一条!也有人说‘打狗煌’那边的人想谈谈看,能捞点好处最好啦!嘿嘿,还有人偷偷问我,说阿爸您是不是早就跟世安军勾搭上啦?准备把其他三个老大都卖了换前程?” 他嘴上没个把门的,把打听来的、添油加醋的闲言碎语一股脑倒了出来,脸上还带着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促狭笑意。
“啪!”
一声脆响!
林正源猛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力道之大,震得碗碟叮当作响,那碗稀粥都差点翻倒!他花白的头发因愤怒而微微颤抖,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利箭,死死钉在儿子脸上!那股平日里深藏的、掌控数万人命运所带来的煞气瞬间爆发出来!
“混账东西!” 林正源的低吼从喉咙深处迸出,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愤怒,“你脑子里装的是屎吗?!这种话也敢乱传?!也敢在这里嬉皮笑脸?!”
林耀宗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傻了,脸色瞬间煞白,叼着的鱼干掉在桌子上都忘了捡。他从未见过父亲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
林正源胸膛剧烈起伏,目光扫过桌面,猛地抓起自己面前的粥碗就要砸过去!那动作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厉!
“阿源!不要!” 旁边的妻子尖叫一声,猛地扑过来,死死抱住了林正源扬起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他还是个孩子!不懂事啊!你打他有什么用?耀宗!快跟你爸认错啊!” 妇人惊慌失措,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林耀宗这才如梦初醒,看着父亲铁青的脸和母亲哀求的眼神,嘴唇哆嗦着:“阿爸……我……我瞎说的……我……”
林正源的手臂被妻子死死抱住,僵硬在半空。他看着儿子那张苍白、浮肿、写满无知和轻佻的脸,再看看妻子惊恐哀求的神情,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巨大的悲哀瞬间淹没了他。十年末世挣扎,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在血腥和权谋中维系着这一方小天地和家人的安全,可自己的儿子……竟是如此的不成器!如此的不堪大任!
他缓缓放下了手,那碗稀粥终究没有砸出去。他挣脱开妻子的手臂,看也不看儿子一眼,重重地坐回椅子上,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闭上双眼,靠在椅背上,胸口剧烈起伏,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收音机里,那咿咿呀呀的闽南歌还在不知愁地唱着: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
歌声在凝滞压抑的空气中回荡,显得无比讽刺。
林耀宗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妇人默默地擦着眼泪,捡起掉在桌上的鱼干。
林正源闭着眼,只觉得心头一片冰凉。明天的谈判,家族的命运,据点二十万人的生死……千斤重担压在他一人肩头。而这个家……他在外面杀伐决断,运筹帷幄,回到家,却只有一片狼藉和深深的无力感。
翌日清晨,台湾省,台南市郊外,废弃空军基地。
天刚蒙蒙亮,铅灰色的云层低垂,空气湿冷。曾经军用机场的跑道早已被荒草和瓦砾侵蚀得面目全非,但中间一大片区域已被提前清理出来,压路机临时平整过,周围布满了荷枪实弹、身着世安军磐石制式迷彩的士兵,戒备森严。
远处,台南市破败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更近的地方,是依托废弃机场机库和塔台加固改造的临时据点,飘扬着磐石军旗。据点外围,几辆“磐石ii型”重型轮式步战车如同钢铁巨兽般趴伏着,粗大的炮管指向四周旷野,车顶上巨大的探照灯在晨雾中切割出惨白的光柱。身穿外骨骼装甲的士兵小队在警戒线外无声地巡逻,动作精准而高效。
突然,低沉而巨大的轰鸣声从东南方的天空传来,如同滚雷碾过云端!三架体型庞大、涂装着世安军磐石徽记和猛虎标志的运-20军用运输机,如同三头从天而降的钢铁巨鸟,撕破晨雾,带着磅礴的气势,依次降落在被临时清理出的跑道上。巨大的涡扇发动机咆哮着,掀起狂暴的气流和漫天灰尘。
机舱门打开,放下厚重的舷梯。首先涌出来的是两队全副武装、神情冷峻的磐石军精锐士兵,迅速在舷梯下方建立起环形防线。紧接着,从其中一架飞机的舷梯上,走下一个穿着与周围野战环境格格不入的男人。
楚云飞刚踏上这片被临时平整过的、混杂着混凝土碎块和泥土的地面,眉头就立刻厌恶地皱了起来。他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方雪白的高级丝绸手帕,动作优雅地捂住了口鼻。空气中弥漫的浓重气味——腐烂泥土、机油、硝烟、消毒水、还有远处城市废墟飘来的若有若无的尸臭——显然让他极度不适。
“肮脏的泥塘……”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前来迎接他的据点负责人耳中。
负责人叫陈定南,磐石军驻台南先遣支队指挥官,上校军衔。是个四十多岁、皮肤黝黑、一脸风霜的老兵,穿着洗得发白的迷彩作战服,肩头沾着泥点。他显然早已习惯了楚云飞的做派,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立正敬礼,声音洪亮:“楚特派员!欢迎抵达台南前指!一路辛苦!”
楚云飞用手帕捂着鼻子,漫不经心地回了个军礼,眼神甚至没在陈定南脸上多停留一秒,仿佛对方只是个负责接待的低级人员。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简陋的环境——用废旧集装箱和钢板拼接搭建的指挥所,布满油污和泥土的野战通讯设备,尘土飞扬的临时跑道——眼神中的嫌弃更加毫不掩饰。
“陈上校,” 楚云飞的声音透过手帕,显得有些发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淡,“情况简报。还有,给我找个干净点的房间,我需要休息。这里的味道……令人作呕。”
陈定南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但还是沉声道:“是!特派员请随我来。简报在办公室进行。” 他侧身引路,带着楚云飞走向那座临时搭建的、已是此地最“豪华”的指挥所兼办公室。
办公室里同样简陋,几张行军桌拼成会议桌,墙上挂着台南市区及周边据点的军用地图,角落里放着几张折叠椅。唯一干净的,大概就是角落里一个用新钢板隔出来的小单间,里面放着一张简易行军床和一个还算干净的洗手盆。
陈定南言简意赅地汇报了据点内部四大角头的基本情况、派系矛盾、武装力量(主要是轻武器和老旧的装甲车),以及赤崁楼据点的大致防御状况(在他口中形容为“不堪一击的破烂工事”)。他特别提到了“雾峰林”林正源此人城府很深,威望最高,是谈判的关键人物,建议接触时以拉拢为主,展示实力为辅。
楚云飞坐在陈定南特意为他准备的、相对干净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一边听着汇报,一边用手帕继续捂着口鼻,眼神飘忽,显然对陈定南强调的“拉拢”不以为然。
“哼,”听完汇报,楚云飞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终于放下了捂鼻的手帕,露出那张英俊却写满傲慢的脸,“传统?需求?陈上校,你在这泥坑里待久了,脑子也被泥糊住了吗?”
他站起身,踱步到办公室唯一的窗前(一块厚实的防弹玻璃),看着外面停机坪上正在卸货、整队的磐石军士兵,以及那几台如同移动堡垒般的“磐石ii型”机甲。机甲沉重的脚步踏在地上,发出沉闷的轰鸣,彰显着压倒性的力量。
“将军是怎么教我们的?”楚云飞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狂热和冷酷,“我们的土地,只在炮弹和子弹的射程之内! 尊严?规矩?那是打出来的!不是谈出来的!”
他猛地转过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陈定南:“一群苟延残喘、抱团取暖的土着头子!靠着几杆破枪和一堆垃圾堆起来的破墙,就想跟我们谈条件?讲他们的所谓‘传统’?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楚云飞走到墙上的地图前,用手指用力点了点标注着“赤崁楼据点”的位置,指尖敲击发出“笃笃”如同敲在陈定南的心上:
“给他们两个选择:第一,无条件归顺!拆掉所有武装,交出所有控制权!所有头目接受整编,敢有异动者,杀!”
他的声音冰冷无情,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第二,拒绝?那就更简单了!”
楚云飞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指了指窗外阳光下闪烁着寒光的机甲和重炮:
“看到那些机甲了吗?看到那些重炮了吗?看到天上随时待命的战斗飞艇了吗?告诉他们,不归顺,就直接推平!把那破据点连同里面那些不识时务的蠢货,一起从地图上抹掉!正好,给后面愿意听话的人腾地方!也省得我们费心去谈判!”
“楚特派员!这……”陈定南脸色一变,急忙开口还想再劝。他深知台湾情况复杂,一味高压可能激起强烈反弹,造成不必要的伤亡,甚至可能让其他观望的幸存据点兔死狐悲,联合抵抗。
“够了!” 楚云飞猛地一挥手,打断了陈定南,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和鄙夷,“收起你那套婆婆妈妈的思维!这里是战区,不是菜市场讨价还价!将军派我来,不是跟这些土着玩过家家的!按我的命令行事!”
说完,他不再理会张口结舌的陈定南,径直走向那个隔出来的小单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留下陈定南一人站在简陋的办公室里,脸色铁青。
陈定南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又看看窗外阳光下那冰冷、强大、代表着碾压性力量的世安军钢铁阵列,沉重地叹了口气。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的台南市废墟轮廓,心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阳光渐渐穿透云层,洒在临时机场上,却驱不散弥漫在指挥所内的冰冷气息。楚云飞傲慢的宣言如同冰冷的铁块,沉重地压在陈定南的心头。下午的谈判……注定是一场腥风血雨的开始。赤崁楼那古老的石基,似乎也在清晨的微光中,散发出更加沉重的不祥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