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得不卑不亢，却像一记无形的耳光，扇在了358团所有官兵的脸上。
庆功？
谁不知道他们358团是抱着什么心思来的？
本以为是来捡现成的便宜，谁知道人家早就把骨头带肉啃得干干净净，连口汤都没剩下。
现在被人家一个哨兵当面点破，饶是358团的兵痞们脸皮再厚，此刻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楚云飞的脸色变了又变，心头的怒火瞬间被一股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震惊，疑惑，还有一丝挫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策马上前一步，冲着那名战士朗声说道：“这位小兄弟，我是358团团长楚云飞。”
“我与你们林无悔团长神交已久，听闻贵团在洛镇与日寇激战，特率部前来支援。”
“不知林团长现在何处？楚某想当面拜会。”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身份，又将原本“摘桃子”的意图，巧妙地粉饰成了“增援友军”的义举。
那名战士闻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原来是楚团长当面。”
“我们团长说了，朋友来了有美酒。楚团长既然是来帮忙的，我们自然欢迎。”
“不过现在战事刚歇，镇内正在清扫战场，不便待客。”
他顿了顿，抬手指向不远处的一片小土坡。
“我们团长正在那边，他让我转告楚团长，如果想叙旧，可以去那边一叙。”
“当然，为了避免误会，还请楚团长轻车简从。”
说完，这名战士便转身，干脆利落地返回了阵地，自始至终，没有再多看一眼358团的数千人马。
“他娘的，一个大头兵也敢跟我们团座这么说话！”钱伯钧在一旁愤愤不平地低声骂道。
楚云飞却没理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片小土坡，眼神闪烁不定。
对方的姿态摆得很明确：想见我，你就一个人过来。
这既是一种自信，也是一种试探。
“传我命令！全团原地休息！”楚云飞翻身下马，将马鞭扔给了警卫。
他身旁的参谋长方立功快步跟上，脸上带着一丝忧虑：“团座，这八路军来历不明，行事作风如此强硬，您一个人过去，万一”
方立功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无妨。”楚云飞摆了摆手，嘴角反而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他要是连这点胆魄和气度都没有，那这个猛虎团，也不过是浪得虚名。”
他整理了一下军装，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方参谋长，你随我同去。其余人，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轻举妄动！”
“是！团座！”
片刻之后，在那片视野开阔的小土坡上。
楚云飞和方立功刚刚站定，就看到对面也走来了三个人。
为首的一人，身材挺拔，面容年轻，但一双眼睛却深邃得不像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他穿着一身普通的八路军军装，洗得有些发白，却异常干净整洁。
他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就有一股不动如山的气势。
楚云飞心中一震，林无悔的气场，比上次见面强太多了。
而在林无悔身后，则跟着一男一女。男的个子不高，皮肤黝黑，眼神里透着一股子精明和彪悍，腰间别着一把盒子炮。
女的则是一身戎装，英姿飒爽，背着一支半自动步枪，目光如电，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大名鼎鼎楚云飞楚团长又见面了！”林无悔率先开口，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
“正是在下。”楚云飞抱拳还礼，脸上挂着标准的社交笑容，“林兄弟和上次见面已不可同日而语，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两人一番客套，仿佛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方立功站在楚云飞身后，暗自打量着林无悔。
他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看上去有些文气的年轻人，同那个全歼日军精锐的猛将联系在一起。
寒暄过后，林无悔直接切入了正题。
“楚团长，明人不说暗话。”
“你我两军分属不同序列，素无往来。”
“这次你带着整个358团跑到我猛虎团的地盘上，恐怕不只是为了跟林某叙旧这么简单吧？”
他这话一出，场上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楚云飞脸上的笑容不变，心里却是一沉。这个林无悔，比他想象的还要直接。
“林团长快人快语。”
楚云飞哈哈一笑，试图掌握主动，“楚某得到情报，贵军正在猛攻洛镇，战况胶着。”
“本着友军之谊，特来相助。没想到林团长用兵如神，我们还没赶到，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哦？是吗？”林无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怎么听说，楚团长是准备等我们和鬼子拼个两败俱伤，再来收拾残局呢？”
楚云飞的瞳孔微微一缩。
林无悔继续说道：“洛镇，我猛虎团已经拿下了。”
“青牛山的日军铁道速射大队，也已经全歼。”
“我麾下各营正在打扫战场，很快就会赶到这里汇合。”
“楚团长现在过来，这‘增援’二字，恐怕是谈不上了。”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在楚云飞和方立功的心上。
楚云飞强压着心头的震动，目光灼灼地盯着林无悔：“林团长好大的胃口，一口气吃掉一个日军大队，还拿下了洛镇这么个要地，就不怕撑着吗？”
言下之意，你猛虎团就算打赢了，也必然是伤亡惨重，现在不过是在硬撑场面。
“撑着？”林无悔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绝对的自信。
“不瞒楚团长，我猛虎团此次出动，下辖六个主力营，一个炮营，外加警卫、侦察等直属部队，总兵力接近四千人。”
四千人！
楚云飞和方立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
一个团，四千人？
这已经是一个旅的编制了！
然而，更让他们震惊的还在后面。
林无悔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语气平淡地补充道：“至于炮营，装备是差了点，也就五六十门各式火炮。”
“打打鬼子的铁王八，倒是勉强够用了。”
“轰！”
这句话，不亚于一枚重磅炮弹，在楚云飞和方立功的脑海里炸开。
五六十门炮？
一个炮营？
这他妈是炮团吧！
就算是中央军最精锐的德械师，一个师属炮兵营也凑不出这个数！
他一个八路军的团，哪来的这么多炮？
楚云飞脸上的笑容终于再也维持不住，他死死地盯着林无悔，想要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一丝吹牛的痕迹。
然而，没有。
林无悔的眼神平静如水，坦然地与他对视。
那一刻，楚云飞终于明白，对方不是在吹牛，更不是在恐吓。
他说的是事实。
良久，楚云飞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脸上重新挤出一丝笑容，对着林无悔一抱拳。
“林团长深藏不露，楚某佩服！恭喜贵团缴获颇丰，全歼日寇，为我等中国军人，扬眉吐气！”
这一次，他的话语里，多了一丝由衷的敬佩。
返回358团的阵地时，楚云飞一言不发，脸色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所有358团的官兵都感受到了这股压抑的气氛，不敢作声。
“传我命令！”楚云飞走到队伍前，声音冰冷，“全团转向，撤回驻地！”
“啊？团座，这就回去了？”钱伯钧一脸不解地凑上来。
楚云飞猛地回头，一记冰冷的眼刀甩了过去，吓得钱伯钧脖子一缩，再也不敢多问。
部队开始掉头，踏上了归程。
方立功走在楚云飞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团座，那个林无悔他说的都是真的？”
楚云飞脚步未停，目视前方，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震撼。
“他没有必要骗我。”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消化刚才得到的信息。
“方参谋长，你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吗？”
“他说，他的猛虎团，有近四千人，还有一个装备了近六十门火炮的炮营。”
方立功的脚步猛地一顿，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眼睛瞪得像铜铃。
“四四千人？六十门炮？这这怎么可能！团座，这绝不可能！”
“他一个土八路，哪来这么多的人和装备？”
“就算是阎长官的亲卫部队，也没有这种实力啊！”
楚云飞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是啊，不可能。但我们亲眼看到了结果。”
“这个林无悔，这个猛虎团比我们想象的，要可怕得多。”
“我们晋西北，出了一个了不得的邻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