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跳蚤窝的角落里勉强熬过一夜,汤姆回到铁匠街托布的铺子时,天已大亮。
詹德利正挥汗如雨地敲打着通红的铁条,火星四溅。
汤姆心中因马修斯话语而燃起的期待,却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慢慢冷却。
整整七天,风平浪静。瓦里斯那边杳无音信。
每天清晨,金手指带来的不是枯燥的历史长调,就是诸如“鞋匠广场的某家皮革店撑不过这个月”之类毫无用处的锁碎灵感。
为了支付詹德利打造牛头盔的费用,汤姆只得在托布的铺子里老实打下手,挣取微薄的铜星。
铁匠街依旧回荡着铁锤声和铿锵有力的《铁匠之歌》。除此之外——几个在巷子里追逐打闹的小孩,嘴里哼着的,也有他创作的《小小鸟》。
旋律像羽毛一样轻飘飘地落进汤姆的耳朵,却在他心里投下沉重的疑问。歌已经传开了……为什么瓦里斯毫无反应?
他回想起几天前瓦里斯还派人来找过他。难道,自己做得还不够?那首《小小鸟》不足以证明他有刺探和传递隐秘信息的能力?汤姆懊恼地攥紧了拳头,他太保守了!
别无选择,他又取出了金龙币——这或许是他唯一能撬动僵局的杠杆了。
“砰——铛啷啷……”
金币旋转着落下,正面朝上,四行文本缓缓浮现眼前:
“小小鸟已传唱到红堡”
“国王的队伍将穿过颈泽”
“瓦里斯于今日抵达铁匠街”
“凯蒂仍是处女”
第三条!铁匠街?瓦里斯亲自来,为了他?汤姆抑制住激动的心情,感到指尖都有些发麻。
第二条信息同样价值非凡。国王的行踪,寻常百姓怎么可能知晓?徜若在瓦里斯面前,不经意间抛出这个消息……足以让那位深不可测的情报总管对他刮目相看!
汤姆怀着前所未有的昂扬心情,开始了等待。
他刻意在托布的铺子门口逗留,竖琴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目光扫过铁匠街每一个陌生的面孔。
然而,从日升到日落,预想中穿着柔软丝袍、脚步无声的光头身影,始终未曾出现。
太阳渐渐西沉,将铁匠街染成一片昏黄。就在汤姆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怀疑金手指是否出了差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街口。
——那是个丰腴的女人,穿着艳丽了些,妆容也夸张。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铁匠街。她目标明确,径直走向托布的铺子。
“七神保佑您,好心人。我找七弦汤姆。”
汤姆压下心头的惊疑,从阴影里走出来。
女人上下打量着他,然后,她凑近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飞快地抛下一句话:
“渔民广场。有只来自狭海对岸的‘鸟’落了脚,翅膀藏得深极。把它找出来,拔了毛——这是你的第一个活儿。”
话音未落,女人已转身,丰腴的身躯灵活地挤入人群,消失在铁匠街的暮色里,只留下汤姆僵在原地。
毫无疑问……她就是伪装后的瓦里斯!第一个任务,竟来得如此突然,如此棘手。
詹德利抱怨着囊中羞涩,无法再去红鱼酒樽消遣。汤姆也无心享乐,两人早早便躺在硬板床上。詹德利很快鼾声如雷,汤姆却睁着眼,盯着低矮的屋顶,渔民广场的喧嚣仿佛已在耳边响起。
——在君临偌大的渔民广场揪出一个刻意隐藏的线人?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更糟的是,第二天清晨的金龙币,吝啬地只给了一首新的歌谣旋律,毫无助力。
至于他对剧情的模糊印象,此刻也显得苍白无力。龙家的遗孤?瓦里斯自己就是他们最大的情报来源。无面者?瓦里斯没理由去招惹黑白之院的人……
汤姆感到一片茫然。他硬着头皮,戴上詹德利打造完成的崭新牛头盔,将竖琴藏进宽大的旧斗篷里,走向黑水河畔的渔民广场。
这里比铁匠街更加拥挤、嘈杂,当然也更加混乱。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船只靠岸离港的号子声、海鸥的尖啸声混作一团。
形形色色的人在这里汇聚又散去:皮肤黝黑、满脸风霜的渔民,精明的鱼贩子,衣衫褴缕的码头苦力,眼神闪铄的走私贩,还有来自狭海对岸、穿着异域服饰的水手和商人。
汤姆在一个卖烤海螺的小摊前停下,买了几个,边吃边打量着闹哄哄的人群……但毫无疑问这不是个办法。
瓦里斯手下那群机灵的小小鸟们肯定已经在这里转悠了很久,他们都没找到,自己孤身一人,又指望发现什么线索呢?
就在他几乎要被挫败感淹没时,眼角馀光瞥见了一个身影。
一抹熟悉的艳色——是凯蒂!
她正站在一处较为干净的栈桥旁,服饰比跳蚤窝的贫民华丽太多,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
她神情严肃,正对着两个穿着粗布水手服、神情躬敬的男人低声吩咐着什么,完全不是那晚廉价妓院里慵懒的模样。
汤姆想起昨天金手指的四条信息之一:“凯蒂仍是处女”。
不对!这女人绝不是什么讨生活的妓女!她的气质、她对马修斯抛出的铜板近乎漠然的态度……还有此刻她在码头的姿态,都说明了一切。她出现在跳蚤窝的廉价妓院,一定有其它目的!
汤姆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凯蒂的身影,这个女人具有一种攻击性的美艳,人们常说美貌是女人的武器,但此刻汤姆觉得,貌美的女人本身就是一件精心打磨、锋芒毕露的武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将吃到一半的海螺随手塞给旁边一个眼巴巴看着的小孩,然后朝着凯蒂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凯蒂对那两个船员交代完毕,他们躬身离开。
汤姆这才走上前,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微微欠身,
“日安,凯蒂小姐。”
凯蒂闻声转过头,困惑地看着这个戴着头盔、打扮怪异的陌生人,眼神中充满了警剔。
汤姆赶紧解释:“那晚在跳蚤窝,分别得太仓促了。没能让您见识一下小人真正的本事,实在遗撼。”
凯蒂上下打量着他,接着清淅地吐出一个词:“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