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大道。
汤姆抱着破旧的竖琴,喉咙干得象被烈日烤焦的河床。
黑水河的奔腾已被甩在身后,眼前只剩下这条通往君临的、望不到尽头的路。
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个牵着驮马的男人停在他身边。这人披着质地尚可的斗篷,眉眼间透着世故的精明。
“七神赐福你,朋友!”他的声音圆滑。
“七神赐福你。”汤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能讨一杯麦酒润润嗓子吗?我的歌喉会让你的旅途不再枯燥。”
男人的目光落在汤姆怀里伤痕累累的竖琴上。
“但愿如此。君临路途遥远,是该歇歇脚,填饱肚子了!”
他们寻了路边一片还算平整的草地坐下。
自称科莱的男人从行囊里拿出黑面包、一小袋煮豆子、几片腌肉,还有一个沉甸甸的酒壶。他将酒壶递给汤姆。
几口甘甜的麦酒滑过喉咙,汤姆振作了不少。
他清了清嗓子,拍打着琴箱,开始唱起构思了一路的歌谣:
歌声在空旷的大道上回荡,唱的是大道上的尘土,唱的是南来北往的人:农夫、骑士、商人、妓女、修士、佣兵……唱的是他们去看国王的城堡、去看跳蚤窝,唱的是他们不顾身后影、朝着巨龙的城——君临。最后由重复的歌词“我们到君临去”结尾。
唱到第二段,坐在地上的科莱放下了酒壶,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欣赏。
一曲终了,科莱热情地招呼汤姆用餐。
“好嗓子!天生的金子嗓子!”
但当他的目光扫过汤姆脸上的淤青,话锋一转,善意地提醒:“不过朋友,光靠一副好嗓子,在君临可未必能活得象个人样啊!”
汤姆嚼着粗糙的黑面包,打量着科莱: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锐利的眼神,没有贵族矫饰的派头,但行囊和食物无疑殷实……从黄金大道去君临,西境的矿主或商人?
“我是去君临谋条活路。您呢?”汤姆反问。
“去看望我的小儿子,”科莱灌了口酒,略带自豪,“他在君临,在贝里席大人手下当差。”
贝里席…小指头!汤姆心头一跳。
“您一定是西境的大人物!”
“哈!什么该死的大人物!”科莱笑着摆手,“我的家族在兰尼斯特港混口饭吃,多亏了泰温大人的提拔。”
他含糊地带过,随即象是想起什么,
“对了,你会唱《卡斯特梅的雨季》吗?真正的西境人都爱它。”
汤姆咽下最后一口面包,又喝了些酒润喉。
他重新拍打琴箱,刻意压低了嗓音,让原本就沉重的旋律更添几分肃杀与悲怆:
“汝何德何能兮,敢居吾厅堂?
……
雨啊雨啊,不停下,
大厅积水,深又冷……”
苍凉的歌声在夕阳馀晖中流淌,背叛与毁灭的故事娓娓道来。
科莱听得入神,闭着眼,手指随着节奏轻轻点着。
汤姆也沉浸其中,以至于两人都未曾留意大道上的辚辚车声。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暮色里,不远处才响起一阵粗粝的掌声和喝彩。
“唱得真他妈绝了!”
“七神在上,这嗓子!”
“……”
汤姆和科莱回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草地上多了几个风尘仆仆的听众。
大多是赶路的农夫和行商。见汤姆似乎没有继续的意思,他们才意犹未尽地重新上路。
唯独有两个人留了下来——他们赶着一辆简陋的马车,车后固定着一个木笼。
这两人身材魁悟,穿着磨旧的皮甲,腰间挂着短刀,长相酷似,一看就是兄弟。
笼子里关着一个年轻人,衣衫褴缕,头发蓬乱,但隐约可见俊朗的轮廓,此刻正垂着头。
“天快黑了,不如就在这儿歇了吧!”其中一个兄弟嚷嚷着,声音洪亮如钟。
“没错!来尝尝我们的酒,够劲儿!”另一个附和着,从车上拎下一个鼓胀的皮囊。
汤姆的目光忍不住好奇地瞟向笼中人。
科莱则老练地开口:“两位朋友,看着不象西境人,让我猜猜,你们是谷地的勇士?”
“他们都叫我七弦汤姆。正是这位慷慨的科莱老爷接济了我。”
汤姆连忙道,同时注意到笼子里的年轻人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你的歌,唱得真好!”另一个维利兄弟对着汤姆说,眼神带着蛮横的欣赏,“你该进城堡!为真正的领主献唱!”
“对!对!”他兄弟大声附和。
汤姆心里泛起一丝暖意,但更多的注意力仍在沉默的囚笼上。
科莱仿佛看穿了汤姆的心思,直接问道:“那个可怜的小伙子犯了什么事?值得你们兄弟俩一路押送到君临?”
“哼!”维利老大啐了一口,满脸鄙夷,“这狗娘养的杂种!强暴了一个纯洁的农家少女,还敢狡辩说是少女脱了裤子等着他!”
“对!”维利老二接口,唾沫横飞,“我们本想在血门就结果了他!嚷嚷自己是国王之手,琼恩·艾林公爵的远房亲戚!罗伊斯老爷谨慎,允许他写了封信给首相塔。公爵大人回信了,说要见到人,确认身份后付赎金。所以我们得把他活着带到君临对质!”
科莱恍然大悟地点头,表情如常:“原来如此,罗伊斯大人果然谨慎。”
他下意识地看向科莱,后者脸上波澜不惊,仿佛只是听到一件寻常事。
“嘿!七弦汤姆!”维利老大粗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把酒囊硬塞过来,“发什么呆?来一口!正宗的北境火酒,够烈!”
汤姆接过,灌了一口……象是有一股灼热的火焰从喉咙烧到胃里,呛得他猛烈咳嗽起来,眼泪直流。
维利兄弟爆发出一阵粗豪的大笑。
“再唱一个!汤姆!唱什么都行!”维利老二拍着他的肩膀催促,力道大得让他一个趔趄。
于是,在火酒的刺激和兄弟俩的起哄下,汤姆又唱了一遍《卡斯特梅的雨季》和《我们到君临去》。
气氛热烈起来,维利兄弟的酒囊也空了大半,嗓门更大,拍着膝盖。
烈酒的作用下,一个大胆而危险的念头冒了出来:或许……可以即兴唱点什么,给笼子里的倒楣蛋一点暗示?歌词不用长,但必须隐晦。
他想起金手指提供的情报之一:“垂落的羽翼——现任国王之手琼恩·艾林去世”
有了!就叫它……《垂落的羽翼》。
当他说出歌名,维利兄弟粗声叫好。科莱则靠着马鞍,目光在汤姆、囚笼和维利兄弟之间缓缓移动,深不可测。而笼中的年轻人,依旧垂着头,昏暗的暮色下,他象一尊沉默的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