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日观峰。
一块突出的、被风霜侵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黑色巨岩之下。
李玄的左臂,如同钢浇铁铸的鹰爪,五根指头深深扣入一道仅容三指嵌入的、布满细小裂痕的冰冷岩缝之中!巨大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色。他的整个身体,如同悬挂在万丈深渊边的一片孤叶,在狂暴的、试图将一切生命都撕扯下深渊的烈风中剧烈地摇晃!脚下,是翻滚涌动、深不见底的茫茫云海,每一次狂风卷过,那云雾便被撕开一瞬,露出下方如同巨兽獠牙般嶙峋的尖石。
“还能撑住吗?!李小子!”上方大约十丈的位置,一块略微凸出的平台上,传来江小鱼嘶哑的吼声。他半个身子探出悬崖,手中紧紧攥住一根刚从崖壁灌木丛中费力掰下的、带着坚韧树皮和许多分叉枝桠的粗壮树枝,正奋力地向下递着。风声太大,他的声音被撕扯得断断续续,又被下方深谷的回响扭曲放大。
李玄没有回答,也没有精力回答。他的全部感官,所有的心神意志,都聚焦在他唯一能支撑身体的左臂,以及那只死死攥在左掌心中的青铜钉!
那枚得自仰天池初代镇碑人骸骨的青铜钉,此刻正传来令人心惊肉跳的高热!仿佛刚从熔炉中取出!古老、扭曲、仿佛蕴藏着天地秘密的符文,竟如同活过来的漆黑蜈蚣般在钉身表面微微蠕动、闪烁!每一次蠕动,都带来一股针砭骨髓的刺痛感,更有无数属于初代镇碑人的记忆碎片,裹挟着强烈的情绪洪流,野蛮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堤坝!
在那些混乱的光影和残响中,一段画面无比清晰,带着灵魂烙印般的深刻印记——
它如同开天辟地的神矛,蕴含着撕裂虚空的狂暴之力,带着裁决万物的终极威压,自泰山日观峰最顶端、那九霄之上翻滚的恐怖雷云核心处,悍然劈落!,直指峰顶某个古老的存在!
李玄的牙齿几乎要被咬碎!他猛地吸气,胸口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剧烈起伏,全身的力量,包括腿部残存的力量都尽数灌注于那紧扣岩缝的五指!独臂的肌肉在单薄的衣衫下贲张虬结,显露出狰狞而坚硬的轮廓棱角!艰难地、如同受伤的壁虎般向上蹿升了半尺有余!的岩石粗糙地刮擦着他的前额、脸颊和胸膛,留下道道血痕。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上方江小鱼努力伸下、那近在咫尺的树枝末梢——那是求生的稻草!
毫无征兆地!整个立足的岩壁,乃至脚下的巨大山体,仿佛被一头沉睡地心亿万载的远古巨神狠狠擂了一拳!
一股比之前任何地震都要恐怖十倍、百倍的毁灭性震动骤然爆发!这片巨大的悬崖如同被巨人握在掌中疯狂摇晃!整片山岩发出令人胆寒的、仿佛整个山体随时要解体的末日呻吟!李玄扣住的那道岩缝边缘,大块大块的、如同桌面般大小的黑色岩石毫无征兆地崩裂!剥离!轰隆隆滚下深渊!
一道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其恢弘与暴戾的刺目紫电,如同跨越了时空的界限,瞬间撕裂了日观峰上方那厚重铅灰、蕴含毁灭气息的狂暴雷云!它的速度快到连目光都无法捕捉,粗壮得宛若擎天玉柱,精准无比地、带着审判诸天万物的浩瀚神威,正正轰击在李玄毫无防备的后背之上!
紫电临身!
“李玄——!!!”
苏半夏惊骇欲绝的尖叫瞬间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霹雳巨响和无尽山岩滚落的轰鸣之中!
然而,下一幕景象,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预期!
李玄的身体,并没有被这绝杀的天雷劈成齑粉,或者惨叫着坠落深渊!
在那毁天灭地的紫电将他彻底吞噬的瞬间,他右臂的断口处,那被灼热金血浸透的冰蚕丝包扎瞬间化为飞灰!的,是无数狂舞乱窜、细小却蕴含无尽锋锐毁灭气息的青紫色电弧,如同有生命的雷霆之蛇,从他肩胛骨的断端疯狂喷涌而出!不再是外在的攻击力量,反而诡异地缠绕住他的身体,形成了一个完全由闪电构成的茧状力场!
更惊人的是,他原本重伤痛苦的身体,竟在这恐怖雷殛的核心中,失去了地心引力的束缚!悬浮在了半空之中!
“嗡——!”
那枚被他死死攥在左手、炽热如同烙铁、符文疯狂蠕动仿佛要挣脱束缚的青铜钉,在此刻如同被无形巨力牵引,猛地从他掌心脱出!中划出一道带着电弧残留的弧光,如同一支被命运拨动的箭矢,精准地、深深地射入更高一处峭壁上一个不起眼的、形如某种特殊凹槽的岩壁缝隙!
一声清脆却蕴含奇异力量的金属颤音响彻悬崖!
随着青铜钉的嵌入,仿佛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以那枚青铜钉为起点,以其与岩壁接触的那一点为核心,无数道或明或暗、闪烁着微弱紫金光芒的、纵横交错的线条瞬间蔓延开来!在悬崖峭壁上疯狂生长、勾勒、连接……
雷光渐敛。
悬浮在空中的李玄缓缓睁开双眼。那双深邃的眸子中,再不见疲惫与痛楚,取而代之的是……两道深紫色的、宛如凝聚了万千雷霆的瞳光!头看向自己的右肩断臂。
那里,不再是空荡和渗血的伤口。
一股超越了凡俗肉身的力量感,以及一丝与天地间狂暴雷霆产生微妙感应的联系,从这条全新的“雷霆之臂”中,汹涌澎湃地传来!
“原来如此……”李玄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仿佛裹挟着遥远而威严的雷声回响,嗡鸣震颤在悬崖峭壁之间,盖过了狂风的嘶吼,“龙纹……从未被毁灭……它是在……毁灭中完成蜕变……等待着这一道真正的……九霄引雷诀!”
日观峰顶。这里早已不复往日迎接旭日东升的壮丽祥和。
一片狼藉,如同被神魔战争洗礼过的焦土!
八具穿着不同身份服饰——有道袍、有劲装、也有布衣的尸体,以诡异的姿态围绕着中央那个巨大而古老的星图凹槽,呈放射状排列。头颅天灵盖全部被残忍剖开,露出了里面不再是脑浆的恐怖景象——结晶化的、如同各色浑浊水晶般的物质代替了人类脆弱的脑组织。这些散发着微弱却邪异光芒的“脑晶”都延伸出数条如同活物般的暗红色能量丝线,扭曲着,蠕动着,精确无比地连接着中央星图凹槽的边缘节点!
宇文述——或者说,是那占据了他恩师清微子肉身近百年、早已与肉身结合得难分彼此、甚至开始反向吞噬清微子道基的恐怖恶念——正立于这邪恶血腥仪式的边缘。足有人头大小、内部如同封存着整个沸腾炼狱的血色晶石!晶石内部,原本该是泰山雄浑凝练的山势虚影,此刻已经浸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仿佛随时要滴出血来的——刺眼赤红!
“熔岩之心……承载地脉……伪魂为基……窃天之狼……”他口中念念有词,每一个音节都如同毒蛇吐信,带着极致的渴望和冰冷,“只差这最后……点燃熔炉的……引子了。”
突然!
宇文述猛地转身!他那双融合了老道浑浊与恶灵狡诈血色的眼睛,如同两柄淬毒的利刃,骤然刺向悬崖方向翻滚起伏的灰白云海!
远处的云海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搅动!汹涌的雾气向两侧翻滚、退却!凝若实质、不断绽放又湮灭的电光莲华,如同巡行九天的雷霆神只,无视狂暴山风与空间距离,破雾而出,悍然登临日观峰顶!
是李玄!
他每一步踏在峰顶焦黑崩裂的土地上,脚下便绽放出一朵由纯粹青紫雷电凝聚而成的、尺余直径的莲台,电弧四射,发出滋滋清响!而他那条新生的右臂——半透明的紫晶之臂,内部雷霆脉络如同活体的血管般搏动流淌!息的是,他那仅存的左手中紧握的,竟然是那把只剩下短短一截的太阿剑残柄!,此刻这残柄之上,并非空荡!到极点、通体璀璨、长达三尺有余、完全由实质化雷霆压缩而成的雷光剑锋,正嗡鸣震颤,吞吐着撕裂一切邪祟的恐怖剑芒!
“呵……引雷入体?”看清来者,宇文述脸上的震惊迅速被暴怒和一种被蝼蚁所伤后的羞辱所取代,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度扭曲、带着血腥味的笑容,“以为窃取天地一丝狂雷之力,就能逆转乾坤?此乃取死之道!
话音未落,他已悍然出手!宽大的道袍袖口猛地一甩!边缘锋利、布满铜绿的古老铜钱激射而出!铜钱在空中陡然爆发出浓烈的血煞腥气,符文闪亮,竟瞬息之间化作三颗面目狰狞、犬牙外露、燃烧着黑红火焰的巨大狼首!带着撕裂魂魄的尖啸,呈品字形,从三个刁钻角度,狠狠噬向李玄周身的要害!空气仿佛都被这污秽的邪气点燃!
“轰!轰!轰!”
李玄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在他神念微动的刹那,三道更加粗壮、更加纯粹的紫霄神雷如同有生命般从天而降!精准地、粗暴地砸在那三颗污秽的狼首之上!
没有任何僵持!那由铜钱邪术所化的狼首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如同雪遇骄阳般,在至阳至刚、蕴含煌煌天威的紫雷中瞬间汽化!只余下几缕焦臭的黑烟,迅速被山风吹散!
破灭邪术,李玄身化雷光,快逾闪电!太阿在空气中拉出一道刺耳的厉啸,剑尖所指,正是宇文述的咽喉要害!剑,毫无花哨,只有速度与力量!要将这罪魁祸首彻底钉死在峰顶!
一声震耳欲聋、远超金属碰撞范畴的巨响,如同九天战鼓狠狠擂动!
在雷光剑锋距离宇文述咽喉仅余一寸的千钧一发之际!丝绦雪白、根根坚韧、闪烁着奇异柔韧光芒的拂尘,如同凭空出现般,精准地架住了那雷霆之剑!
“师父……?!”这熟悉的气息,让饱受磨难的弟子心神剧震,失声惊呼!
清微子残留的本我意志似乎在拼命挣扎,声音断断续续,带着灵魂被撕裂的巨大痛苦:“快……走……他在利用……天狼血祭……打开……连接两……界的……”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残魂的力量!
“呵……师徒情深,真是……令人动容啊……”
清微子的残魂话语尚未完全出口,那双眸子里最后一丝挣扎的清明瞬间熄灭,被彻底的血红与冰冷所取代!宇文述那阴鸷贪婪的声音重新主宰了这具身体,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恶毒讥讽的笑容:“可惜,你的好师父……那点可怜的残念,早在一百年前,就被我像品尝一盘珍馐般……一口一口……吃干抹净了!
“死吧!”伴随着恶毒的宣告,宇文述握拂尘的手猛然爆发出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那看似柔软的拂尘丝在这一刻陡然暴长、延伸、分裂!
“嗡——嗤嗤嗤——!”
千百根坚韧如神金、闪烁着幽暗光芒的拂尘丝瞬间化作活物的触手,如同灵蛇出洞、漫天飞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根本来不及闪避的李玄连同他那柄雷光太阿剑,一层又一层地、如同裹粽子般死死缠绕、捆缚、包裹!间,便在半空中结成了一个巨大的、不断向内收缩挤压的“雷光之茧”
“你以为引动了泰山天雷之力,是在阻止我?”宇文述看着被悬吊在空中、剧烈挣扎却无法立刻挣脱的雷茧,笑声中充满了尽在掌握的狂傲与鄙夷,“蠢材!费心神引来的这片雷云,这精纯的雷霆之力,正是我这场‘偷天换日’仪式的最后一枚引信!最完美的一味……药引!”
他抬起枯槁却蕴含着可怕力量的手,遥遥对准那被捆缚的雷茧——一股庞大而奇特的引力场骤然形成!
“起!”
雷茧如同一颗被无形巨手抓住的流星,猛地被抛向星图凹槽中心——那片翻涌着天狼分魂碎片的粘稠血池!直直落去!
“不——!!!”
侧面传来苏半夏凄厉欲绝的尖叫!一道凝聚了极致冰寒、几乎冻结空间的菱形冰刃撕裂空气,如同离弦之箭射向宇文述的后心,试图阻止雷茧坠入深渊!
一声脆响伴随着沉闷的肉体撞击声!
一个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的人影如同鬼魅般闪现在苏半夏攻击的轨迹上!是阿史那延!他胸前缠着浸透血污的破布,嘴角还有未干的血迹,脸色因内脏伤势而惨白如纸,但那双眼眸中燃烧的狂热信仰和愚忠却比伤势更加致命!
他用那把曾被李玄震裂的漆黑残剑,拼尽全力格开了苏半夏的绝杀一击!冰刃折射出一个刁钻的角度,狠狠切进他肋下的岩石之中!
苏半夏招式用老,被他紧接着凶狠拍来的一掌重重印在肩头!狂喷的鲜血洒落在冰冷的观日石上!她整个人如同断翅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