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咆哮终于哑然。
那接天连地、肆虐了仿佛千年万载的千百道浑浊水龙卷,并非凭空消散,而是如同疲惫的巨兽在榨干了最后一丝狂怒后,带着沉重的叹息缓缓沉落。它们并不是崩解,而是以一种液态巨柱缓缓垂落的方式,重新拥抱伤痕累累的大地。浑浊的水流裹挟着巨量的泥沙、无数破碎的山岩、草木残骸、乃至那些在能量风暴中彻底湮灭的古魂军消散后残留的惨白色能量齑粉,沉重地砸落、流淌、渗透进龙门裂谷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被撕裂的伤口。
风暴的核心区域,烟尘水汽正在缓慢沉降,将视野逐渐廓清。
焦土中央,李玄独自站立。
他赤着上身,露出精悍却又似乎蕴藏着某种厚重力量感的轮廓。原先崩裂的皮肤、翻卷的伤口尽数消失不见,仿佛被地脉之力以最精纯的造化抹平了伤痕。皮肤之下,流动的不再是血液奔涌的粉红,而是覆盖着一层温润、内敛、如同深埋地底千年的古玉所散发的暗金色光泽。这光泽并不刺眼,却给人一种沉甸甸的、与脚下大地同源共息般的质感,仿佛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大地隆起的一尊活着的图腾。
最根本的变化,在于身体内部。那条曾如同遍布裂纹的琉璃管道、几乎将他生命彻底燃尽的足少阴肾经,此刻以一种全新的、不可思议的方式存在着。它不再脆弱,不再痛苦,而是变成了一条宽阔、深邃、承载着无与伦比力量的通道。属于黄河万古奔流的气息、属于大地深处磅礴沉稳的脉动,在其中无声地、浩荡地奔涌!不再是肆虐的洪水,而是被梳理、被引导、被承载的浩瀚江河!这力量并非外来的负担,而是他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舟”与“水”的完美相融。
意识前所未有地清明。加速,而是感知维度被彻底拓宽了。
无需刻意凝神,脚下的大地不再是无生命的土壤石块。一种奇异的、仿佛用整个身体在“聆听”大地的感知,自然而然地展开。甚至隐隐向更远处辐射)的地脉动态,以一种无法用语言精确描述的信息流形式映射在他的心湖之中:
这便是地脉通境界真正觉醒后馈赠的基础力量——世界之底的视野!
新奇与力量感仅仅是短暂的一瞬。李玄敏锐地察觉到了更深层次的异样——一股源自他自身生命烙印的细微缺失感,以及脚下这片刚刚承受了地脉暴走又目睹他“新生”的大地,传递来的一丝……疲惫与抗拒?
他需要尝试,需要理解这全新的力量边界。
他微微抬起右手,五指虚握成爪。意念并非驱动体内力量,而是尝试……融入,引导!目标:抽取身边泥泞中尚未完全沉降的浑浊水分,凝聚成一团水球。
掌心正前方尺许,空间仿佛投入石子的水面般,骤然向内凹陷、扭曲!一团浑浊的、裹挟着泥沙微粒的水球凭空出现,比眨眼更快!水球内部蕴含着可观的冲击力,足以击碎顽石。
然而,就在水球凝聚完成的刹那!
李玄感到一股冰冷的、几乎无法察觉却无比真实的剥离感!如同指尖被最细微的冰针瞬间刺入又拔出,带走了一缕生命的热度。这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更深层的东西——一种仿佛构成他意识边缘的、确认自身存在的锚点被拔掉了一颗!情感似乎短暂地稀释了一下,对脚下焦土的悲悯,对沐青璃的担忧,甚至对清微子的愤怒,都如同隔着一层薄薄的磨砂玻璃,感知变得模糊、冷淡了几分。却无法忽视的“缺失”带来的虚弱感,幽灵般缠绕在心头。
同时,他脚下那块承受了引导之力的土地——方圆不到三尺的区域,发生了惊人的变化!覆盖其上的淤泥层瞬间失去了所有水分,如同被炽阳曝晒千年的龟裂河床,灰败、干枯!,一股微弱但不可逆转的“死亡”气息弥漫开来——土壤结构内部蕴含的最后一点微弱灵气和活性生机被彻底抽干、湮灭!,在能力使用的瞬间,变成了真正的生命禁区,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死寂沙化!仿佛大地被割下的一小块腐肉。
李玄面无表情地撤回了意念。那浑浊的水球失去维系,瞬间溃散,污浊的水滴砸落在下方沙化的“死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却无法渗透分毫。他看着脚下那方寸焦土与周围泥泞形成的地狱与废墟的对比,眉头微蹙。力量的权柄,沾满了尘泥与自身的锈迹。
目光扫过裂谷边缘一处相对稳固的巨大山岩阴影。心念再动!
刹那间!
五感被彻底剥夺!绝对的、没有一丝光线的黑暗!绝对的、连自己心跳都消失的寂静!没有温度,没有方向,没有时间流动感!甚至连思维的连续性都似乎被这绝对的“虚无”所中断!那一瞬间,李玄感觉自己成为了一块真正的石头,不,连石头都算不上,是一种彻底的“存在”湮灭!
啵!
如同深井中冒出的气泡。他的身影从三十丈外那片预定好的巨大山岩阴影中无声无息地升起,暗金光泽的皮肤表面甚至没有沾上一丝泥土。
然而!
剧烈的眩晕感如同重锤击中头颅!方向感彻底紊乱!脚下所踏明明是坚实的山岩边缘,视觉信息也确凿无疑,但大脑却固执地“认为”自己正头下脚上地悬挂在某个峭壁!他甚至短暂地想伸手抓住“虚空”以维持平衡!周围环境的远近、方位全都扭曲、颠倒、重组!耳边仿佛有无数细小碎石滚落的幻听。这混乱感如同遭遇了最强烈的空间错位!
李玄扶住冰凉的山岩,强忍着强烈的呕吐感和头脑中的混沌风暴,闭目调息,足足七八个呼吸后,那颠倒错乱的感觉才如潮水般缓缓退去。额头上已渗出细微的冷汗。这能力若用于逃命或奇袭关键节点自是无上利器,但在瞬息万变的缠斗中,那短暂的黑暗与混乱,足够死上十次。
他睁开眼,目光投向不远处。那里有一块半埋在泥石流中的巨大山岩,正是之前激战时被水龙卷边缘狠狠撞断的,断面呈现锯齿状的巨大豁口。石块本身呈青黑色,然而那新鲜的断口处,却晕染着大片诡异的、如同苔藓般蔓延的灰败色泽。这色泽散发出冰冷、死寂的气息,边缘还流淌着细微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暗蓝色能量纹路——那是人工地脉侵蚀留下的污染残余,更深处似乎还潜伏着更微弱、却更恶毒的石化诅咒之力。
新的尝试开始了。
李玄伸出右手食指,遥遥指向那处断口。这一次,他没有任何凝聚能量的动作,而是整个身心都沉静下来,指尖微微亮起极其内敛、如同萤火般的暗金色光点。一点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纯粹由意志力和那不朽真性引导的温和“引导”,从他指尖探出。它不是能量束,而更像是一道无形的、纤细的“精神根须”,无形无质,却精准地探入断口深处那最污浊的能量核心。
接触!
灰败色泽区域仿佛被投入滚烫的烙铁,瞬间“沸腾”起来!粘稠如沥青的冰冷死寂能量、尖锐如玻璃碎渣的暗蓝污染碎片、还有其中夹杂的、细弱游丝却散发着恶毒诅咒意志的石化法则烙印……它们像是受到了某种本能的排斥和灼伤,疯狂地扭曲、抵抗!
李玄指尖那道暗金色的“根须”则稳如磐石,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秩序”之力。灰败能量如同积雪被无形热流融化分解,暗蓝碎片被无声粉碎净化,那恶毒的诅咒烙印在触碰到暗金微光的瞬间,发出一阵无声的、刺穿灵魂的怨毒尖啸(李玄清晰地“听”到了!),如同脆弱的影子被强光照射,迅速淡化、退散!
断口的灰败色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被污染的岩石区域,那如同死尸般的冰冷感在消退,仿佛从内部焕发出一种……属于石头本身的厚重与温润。短短十息时间,断口的色泽虽然未能完全复原到自然岩石状态,残留着淡淡的痕迹,但那种令人极度不适的、仿佛生命力被强行抽干的诡异死寂感,已然被削弱了七成以上!岩石内部的“结构”似乎被稳固、被修复了。
效果显着!
代价紧随而至!
噗!
李玄如同被无形的重拳当胸击中,闷哼一声,身体剧震,猛地收回了手指!指尖那点暗金光芒瞬间黯淡!脸色骤然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额角青筋暴跳,太阳穴仿佛被两枚烧红的钢针刺入,剧烈地搏动、胀痛!脑海中如同被强行塞入了一个充满绝望的、痛苦嘶嚎的漩涡!无数破碎的负面情绪狂潮般冲击着他的意识壁垒:
这一切,如同亿万根浸满毒液的钢针,粗暴地贯穿他的精神世界!理攻击,而是纯粹的精神污染反噬!它比任何肉体伤害都更直接地威胁着他作为“李玄”这个个体的精神核心!对抗它需要消耗的是灵魂的力量,是维系“自我”存在的根本意志!
李玄捂住额头,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冷汗涔涔。那种精神被玷污、被强行塞入“他者”极端负面体验的恐怖感,比肉体的崩溃更加令人后怕。他脑海中残存的痛苦嘶鸣和冰冷诅咒的低语,过了足足半盏茶时间才慢慢平息下去,留下挥之不去的沉重疲惫感。
能力的觉醒,如同打开了一扇通往深渊宝库的大门。力量触手可及,然而每一次伸出手去攫取这份权柄,付出的不仅是力气,还有自身的存在感、精神的清明、乃至脚下土地的生机。这绝非肆意妄为的神力,而是一份由血与泪、存在与消逝的平衡法则所约束的——沉重的权柄!
每一步,都需在力量的诱惑与沉沦的深渊之间,谨慎丈量。
李玄缓缓调匀了呼吸,压下净化带来的精神余悸。他转过身,目光越过大片狼藉的泥泞与焦土,落在那具孤零零躺在裂谷边缘、几乎与这片灾难环境融为一体的身影上。
沐青璃。
她静静躺在冰冷的泥泞中。那一身曾经飘逸出尘的青衣早已污浊不堪,甚至被泥石流半掩埋。原本青春焕发的脸庞、窈窕的身躯,此刻都被一层灰白色的、冰冷坚硬的石质所覆盖。那石化如同最无情的诅咒蔓藤,已经缠绕至她光洁的额头,只剩下那双紧紧闭合的眼睑还残留着最后一丝微薄的皮肉本色——但也仅仅是薄薄一层脆弱的膜,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化为冰冷的顽石。原本如瀑的秀发凝固成一缕缕僵硬的石棱,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凄凉的微光。
她是这毁灭风暴中唯一勉强幸存的生命痕迹,却以最残酷的形式——冻结在生与死的边界。
李玄走近,脚步无声,仿佛怕惊扰了这濒临终极凝固的沉睡。焦黑的泥土在他脚下悄然分开,如同拥有生命般为他让路——这只是地脉亲和带来的细微影响。
他半跪在她身边,焦灼的黑灰色泥土沾染了他的膝头。,那石化诅咒散发出的绝对死亡气息更加浓烈。那不仅仅是视觉上的坚硬灰白,更是一种萦绕不散的、法则层面的寂灭力量!它拒绝生机,排斥能量流动,将活生生的血肉、经络、甚至灵魂波动,强行凝固成永恒不变的冰冷石雕。
李玄伸出右手,手指在触碰到沐青璃那完全石化的手臂之前悬停了一瞬。他的指尖亮起那温润而内敛的暗金微光——【地脉净化】再次凝聚。这一次,目标不再是冰冷的岩石,而是蕴藏在那石化外表之下,一点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灵魂波动——那是沐青璃残存的最后一点意识核心!
指尖轻触石质额头残留的那一丝温热处。
嗡——!!!
一股远比刚才净化山岩碎片猛烈百倍、凶险万倍的反噬洪流,如同决堤的万古冰河,瞬间倒卷而来,狠狠冲入李玄的精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