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早就说过了,等我投胎之后还是会回安平来,你非不信,还说我搞封建迷信,怪力乱神。你看看,现在咱们不是又碰面了吗?”清云喵喵地解释道,“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咯,虽然变成了猫,但我就是清云,如假包换。”
“你要是听懂了,就点点头!”
轮椅上老黄先是眨了眨眼睛,又依言点了点头。
“很好,看来你也多多少少适应现在的状况了。”清云满意地喵喵道,“不愧是我,随手一用的法术效果就这么好。”
刚才他花了好几分钟,为刚刚清醒过来的老黄解释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主要就是反复的讲“我是谁,你是谁,我做了什么”一类的话),而有了这么一层缓冲,老黄虽然碍于身体的原因还是没法说话,但眼神比起一开始明显活泛了不少,看着跟普通人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而这该说不说的,老年人在某些方面接受能力就是比年轻人要强点,就连“死掉的老朋友变成了一只猫”这种事儿,现如今的老黄也是坦然接受,看这只猫的眼神比看当年的老头版清云还要亲热些。
“你已经这样多久了?”清云问。
老黄眨了三下眼睛。
“三年啊,那岂不是我死了没多久你就中招了?看来咱俩也是难兄难弟是因为脑溢血吗?”
老黄点点头,看来对于自己状态他其实还是很了解的。
“唉,要不说人老了就是没办法。你说你以前那么好的身体,这病来如山倒,真就是一下的事儿啊。”清云有些感慨,“我家里摆灵堂的时候,你来给我上香了没?”
老黄点点头。
“我记得你只有一个儿子那推你出来的那个应该就是你家儿媳妇咯?”老黄说不了话不要紧,反正清云的话足够多。
老黄还是点头。
“哈,我记得你当初老说你那儿媳妇好吃懒做,自己的孙女还要你这个太爷爷帮忙带,以后估计是指望不上她送终。”清云看着那个已经吃了第三根冰棍,仍然在小卖部里聊天的大妈,哈哈一笑,“现在好了吧,看看什么叫患难见真情。这大热天的人家都坚持带你出来溜两圈,论孝顺,在安平也得排前三了吧?”
面对清云的调侃,老黄这次没什么表示,只是望着树上没完没了啸叫的知了,无声地叹了口气“哎呀,我懂我懂,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可凡事总得往好处想不是?”隐约看出什么的清云宽慰他,“虽然这中午是热了点,可人家愿意带你这偏瘫的老头出来就已经很有良心了一一瞧瞧刚刚才那高音,人家女同志也有自己的生活和社交,总不能二十四小时陪着你,晚上广场舞也不出来跳了吧,歌舞队也不参加了吧?”
老黄仍是叹气,眼里泛起了一阵无奈。
“哎呀,我也知道你这人要强,但这不是‘木已成舟’,已经这样了嘛。就算让你自己溜达着回家,你也走不动路啊。”清云继续劝他,“咱们老了,有些事情注定了是身不由己,儿女知道孝顺你那是好事,你就别想这么多了,该受着就受着。”
老黄似乎是无意继续这个话题,目光扫向那面挂满了征婚启事的墙,又看了看清云,微微挑眉。
“唉,所以我刚才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清云秒懂了他想问什么,“还能是为谁,我徒儿呗。不瞒你说,他现在都二十好几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害得我这一天天的干着急—这不,来公园里看看看看相亲的市场怎么样,心里也好有个底。”
“什么?换房买车的钱?这还用你说!我上辈子就打给他了,结果这小子一毛没花,也不知道钱存着是能下崽还是怎么滴!”
就这么,这对几年不见的老朋友、会说话的猫和说不了话的人一个说话一个听,直到十来分钟后,便利店里的大妈终于吃完了第十根冰棍,大声跟老板娘说“我也差不多该走了!我还得带我爸回家吃饭呢!”。
“你这儿媳妇也是厉害,中午饭不吃在这儿吃冰棍,也不怕闹肚子。”清云摇摇头。
而一旁轮椅上的老黄这会儿的眼中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疲态,眼神也没有之前那般的清明了。
“没办法啦,觉得累是正常的,以我现在的道行就只能让你清醒这么久,对于这种很活跃的灵魂状态,你也得适应适应。”清云崂崂叻叻地说,“不过不要紧,这法术效果远比我想象中要好。
等我回去我跟我师姐商量商量,应该能拿个方案出来,至少让你别跟个植物人似的过完这几年以后只是象这样眨眨眼睛,点点头,嘴里偶尔蹦几个词出来啥的,应该是没问题的。”
老黄闻言只是点了点头,看着确实是很疲惫了。
“但你得有心理准备啊,这种刺激灵魂的法术多多少少是有点副作用,你现在的身体也支撑不起这样活跃的灵魂一一这就好象天平的两端得平衡,哪边重了都不合适一样,原本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本质上其实也是身体在保护你。”清云叨叨地给他打预防针,“如果想在之后的日子里一直象这样保持清醒,那这个年关你不一定能挺过去—"
还没有等他说完,老黄就摇了摇头。
“是啊-再怎么着,也总好过现在这样吧。”清云笑了笑,重新给自己上了一道隐身术,“到时候你可得低调点,装作是一天一天渐渐好转的样子。免得你家里人太高兴把电视台记者喊来,说这是医学奇迹啥的,搞得全国人民都知道安平有个老头痴呆了三年突然好了,到时候你被送去做人体实验,我可不负责捞你。”
就在清云眼看着大妈哼着歌朝凉亭走来,准备跟老黄道别的时候,老黄嘴唇忽然动了动,对着自己眼中的那团“空气”,吐出了几个有些干涩的音节。
“清——云—”老黄用那沙哑得好象是被砂纸磨过一样的声带,低声道,“再——再——”
“恩,说定了。再会。”那团空气发出了喵喵的声音,“给我一周不,三天就够了。我师姐不喜欢在大太阳的中午出门,到时候我带她直接去你家—-你还住老房子那儿吧?月华小区是不是?”
随着老黄最后一次点头、目光再一次呆滞起来的时候,毫无察觉刚才的十几分钟里发生了什么“医学奇迹”的儿媳妇步入凉亭。
“呀,我这才和人聊了两句天,爸你就又睡着了。”看着闭上眼睛的老黄,儿媳妇不知道从那儿摸出了一顶鸭舌帽,扣在他脑袋上,“睡着了正好,你老不乐意戴帽子,回去路上正好遮遮太阳,免得中暑了。”
“好啦,咱们回家吃饭去,今儿中午喝大虾粥。”儿媳妇推着老黄走出亭子,嘴里哼着“山丹丹滴那个开花哟~”,一起走上了回家的路。
“你还是老样子,倔脾气。这人该遮丑就遮丑,你这脑袋都凹进去一块了,帽子该戴就戴嘛。”清云看着远去的两人,嘀咕道,“别说,我这一天天的果然很忙。又要操心徒儿的婚姻大事,还得给老朋友当医生,顺带还给师姐揽了活·唉,你说这个家没了我该怎么办呐。”
“我刚才看到哪儿了来着?”
下午,两点半。
清云蹲在中山公园的大门口,张开“血盆大口”,打了个漫长的哈欠,
“我也是被老黄传染,看个征婚启事竟然给自己看睡着了—老了老了。”清云搓搓脸,舔舔手背,又揉揉自己咕咕叫的肚子,“不过今天还真是撞了邪,我明明是为了出来找猫的,结果除了那四只猫以外竟然一只猫都没遇见,换平时的公园里,应该是随处可见才对啊。”
他刚刚从凉亭一觉睡醒,完美地错过午饭的时间,这会儿正觉得腹中饥饿,打算给自己找点东西吃。
应该说很巧,此时距离清云只有五米的地方,正正好好就指着那么一个卖油炸香肠的摊位。
实际上在周悬和李菲还是小屁孩的时候,清云很多次告诫他们这种街边的摊子卖的都是地沟油炸的垃圾食品,平时千万要少吃。
但今天是例外,一方面是他很饿,另一方面是就算他吃了不健康的地沟油食品,当年被教训的人也不会知道。
所以
“先前没想到这趟出来会这么久,这身上也没带钱(就算有也花不出去啊),失策失策—”已经决心要给自己搞跟香肠吃的清云,在心里暗暗盘算着,“要我是装成流浪猫去找这摊主化缘,他会请我吃一根吗?”
就在清云心中纠结,要不要干脆“直接靠着隐身偷一根来吃,晚点再来偷偷把钱塞摊主兜里算了”时,一辆浅灰色的老款桑塔纳,忽然停在了他的面前。
清云看着这辆副驾驶车门精确对准自己的车,腹诽着“不会待会儿副驾驶走下来个人正好踩我脑袋上吧?”。
思绪间,车窗很快降下,一个缺乏起伏,却让清云很耳熟的声音,从车内传了出来。
“是清云道长吗?”
“呀?”清云闻声,直接跳上了车窗(不跳看不见)。
刚一看到司机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他就乐了:“这不是常平小友嘛?”
“看来我没认错。”常平礼貌地向他点头示意,“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道长,您是有事要忙么?”
常平,是一个平日在市里靠当的士司机为生的妖怪,原型是一只刑天。
而常平和清云之间缘分,可以说是从他上辈子就开始了。
当时的还是个人类的清云在抵达安平市以前,因为根据师傅的提示,隐约猜到了自己未来会变成妖怪(事实上他猜错了)的他,曾经拜访过面临“家园即将被开发成旅游区”刑天的部落。
本着给未来的的自己“留后手”的打算,他建议刑天们如果未来打算搬家的话,可以考虑一下去安平市,还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
可以说,常平后来之所以会作为刑天部落的“探路先锋”抵达安平,都是因为清云当年留下的那张小纸条。
而犹记得自己刚刚找回记忆的当天下午,他也是搭了一次常平的便车,又是去菜场买菜又是去步行街找徒儿周悬,算是实打实的麻烦了人家一回。
自那之后,常平便给清云道长留下了非常不错的印象,平日里常平偶尔来拜访,清云总是很热情地招呼他喝茶,枸杞人参西洋参什么的直往茶壶加,生怕他喝不出鼻血来一一没办法,老实人总是讨人喜欢,更何况常平还是老实人里的“个中翘楚”,他们老年人就喜欢这种把实诚写在脸上的年轻人。
“我能有什么瞎!是有点事儿,不过都忙完啦,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就出来溜达两圈。”没想到在这儿也能碰到熟人(熟妖)的清云,转悠一圈眼珠子,马上笑眯眯地说道,“常平你来得正好,我正好有件事要麻烦你。”
“什么事?”
“给,道长。”钻进车里的常平,把一根洒满胡椒粉和辣椒粉、炸的焦脆的火腿肠,从透明拦板的一侧递给副驾驶座的狸花猫。
“哈哈,感谢感谢。”清云满意地说,“我正愁要这么付帐呢,结果你就来了·晚点回去我把钱转给你哈。”
“几块钱而已,道长不用客气。”常平重新系上安全带,问道,“道长这是还没吃午饭么?”
“是啊是啊,今天一早就出门了,还没得空吃呢。”清云一边哈气一边往嘴里送香肠,“要不说小孩儿都爱吃这垃圾食品呢,确实好吃。”
“要再来一根么?”
“不用不用,晚点该吃饭了,吃多了吃不下—呢,你要吃一口吗?”清云察觉到常平正在看他,于是很客气地把吃了半截的香肠递过去,“虽然你是吃素的,不过这是纯正的淀粉肠,里面的肉可以忽略不计。”
“多谢,但我吃过午饭了。”常平婉拒了他的好意,“道长一会儿是要去步行街码?”
“对啊,打算去找我徒儿。”清云问,“说起来你的车子原本不是红色的么?怎么今天想起来用法术把它变成浅灰色了,这是看腻了,想换换口味?不过你们公司允许这么干吗?”
“现在还不是我的出车时间,只是去买书而已。”常平说,“之前有次我也是打算下午的书店,结果路上却一直被人拦车,一直到了晚上上班的点才消停。自那之后我非工作时间出去,一般都会把车变成其他的样子,免得被客人投诉拒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