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师傅的就在这里,你去请徒弟来算是什么事儿?”狸花猫扫了女孩一眼,提醒她注意发言。
“喔喔,不好意思,平时总麻烦周悬,忘记猫猫道长你也是天师了。”女孩警剔地蹲在小肥身后,指着仰面朝天的玩具兵说,“来得正好猫猫道长,快收了这个妖孽!”
“汪?”在这突发的变故中,小肥晃了晃脑袋,又舔了舔身边女孩漂亮又有些冰冷的脸蛋,显然是还没有跟上他们的节奏。
“谁,谁是妖孽?”玩具兵的反应比小肥还慢了半拍,“说我吗?”
“恩,虽然确实是妖没错,不过要说‘妖孽”嘛——还是有点抬举它了。”狸花猫压了压手掌,表示大家都冷静点,“只是这种程度的道行,犯不着天师出马,随便来个人踩一脚估计就‘身死道消’了。”
“意思是这只是个小妖怪而已?”女孩仍然保持警剔(顺便还抱住了小肥,不让它接近玩具兵),“确定不是扮猪吃老虎?象是隐藏了自己的道行什么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个上古大能·—"”
“你是说,上古大能会大下午的躺在一只垃圾桶边上,被一条路过的小狗捡走?这种事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吧。”狸花猫当即否决了这个可能性,“这就是个完全没有道行的小妖怪而已。算算日子,应该是去年帝流浆的时候,不小心变成了妖怪吧?如今有没有开启灵智都两说呢。”
“汪?”跟玩具兵一样没有听懂“灵智”是什么意思的小肥叫了一声,表示需要解答。
“所谓灵智,通俗点讲就是有没有长出“脑子”来。”狸花猫点了点自己圆圆的脑袋,在准备举例说明的前一刻,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于是又指了指小肥的脑袋,“小肥你在吸收了那一夜的帝流浆过后,有没有感觉自己变聪明了很多?”
“汪?”
“小肥说什么?”女孩问。
“它说没感觉。”狸花猫说,“那只是你着家伙不思进取,一直都坚持自己是小狗而已。可在为师看来,你其实已经很聪明了,现在让你去念一个月的小学,学会个加减乘除问题应该不大。”
“汪?”
“小肥又说什么?”女孩问。
“它问我什么是加减乘除——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绝大多数的狗是学不会加减乘除的,因为它们智商的极限可能就只够学会‘数数”而已,这是物种的上限决定的。”狸花猫喵喵道,“但是在吸收了帝流浆之后,小肥就具备了突破那个上限的能力,这是因为从本质上它已经从狗变成了妖——”
“汪汪!”
“是是是,你不是妖怪—只是从原本的“狗”变成了“有点不一样的狗”,说白了就是变得更聪明,也更厉害了。”狸花猫顺从地说,“但你们要知道的是,小肥之所以能在一年之内取得这么大的进步,一方面是跟我们这些强大、有阅历的人物相处久了,所以见了不少世面,也学习到了很多。”
“另一方面则是,小肥本来就是一只狗,一种有智慧、可以说是比绝大多数动物都要聪敏的物种,在这种情况下得到帝流浆的机缘,对它来说无疑是锦上添花,这才得以让它的智慧和力量能够在肉眼可见的时间内迅速提升。”狸花猫话锋一转,“但是,如果帝流浆落到一个玩具、一件器物上,那和小肥的情况相比,可就完全是两码事了——"
在听到“送狗去学加减乘除”那里,就已经思维掉队的玩具兵,呆呆地看着狸花猫。
“我懂了,我听懂了!”认真听讲的女孩恍然大悟,“小肥吸收帝流浆之后,之所以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得如此聪明,是因为它本来就有个还算聪明的脑袋瓜。但是玩具不一样,它天生就没有脑子,所以想要变得聪明的前提—是得先长出脑子来!”
“没错,所谓开启灵智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一一虽然不是真的长出脑子就是了。”狸花猫点头,“玩具、水缸、牙刷,这些器物在吸收了帝流浆之后,虽然从性质上里说也算是变成了妖怪,但却不是你认知中那样呼风唤雨的存在。最初期,它们连最起码的·思想”都不存在,帝流浆为它们带来的变化,也不过是比原本要稍稍结实、坚固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那我刚才看到这个玩具兵眨眼——”
“错觉而已。区区一年都不到的时间里,哪怕它天天被师姐那种道行的人揣在兜里,
也不可能进化到这种程度的。”狸花猫笃定地说,“就象我刚才说的,它现在能不能听懂咱们说话都两说,更别说是眨眼睛、做动作了。”
“那岂不是跟植物人差不多?!”女孩忽然有些同情地说,“只能听到声音,但是脑子却不太清醒,身体想动就更不可能了。”
“恩——也有可能吧。不过我毕竟不是玩具变成的妖怪,也没当过植物人,刚才说的只是纸上谈兵而已。”狸花猫授授胡须,补充了一句,“也许它连听都听不见。”
虽然其实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可思维还停留在“不是妖怪,是不一样的狗”那一环节的玩具兵,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继续呆呆地看着他们。
“天”女孩捂脸,“那这妖怪当不当有啥区别啊。”
“那话也不能这么说。虽然底子不太好,但只要有充足的时间,它还是有机会成为一个正儿八经的妖怪的。”
“那现在要怎么处置它?”女孩压低了声音,“好歹它也是个妖怪了———"
“不用管,随便找个地方扔掉就行了。”
“哈?!这么残忍的话猫猫道长你怎么能说得出口啊!”
“这有什么残忍的?”狸花猫摊手道,“你以为每六十年一次的中元节,为什么会成为妖怪们的‘节日’?就是因为每次帝流浆之夜过后,世上就会有千千万万的生灵因此而脱胎换骨,成为妖怪,其中有动物,也有草木金石。”
“所以,虽然能够得到帝流浆的眷顾确实是一种幸运没错,但其实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稀罕。你平时也不会看到一个茶杯、一个垃圾桶、一朵花就凑上去问问‘你是不是妖怪”吧?”狸花猫懒洋洋地说,“因此,正所谓人各有命,咱们顺其自然,让这儿玩意儿自生自灭就是了”
“汪!”狸花猫的话还没说完,小肥便挣脱女孩的怀抱,把地上从始至终一直在安安静静旁听着他们对话的玩具兵叼在了嘴里,然后一溜烟地跑回了女孩的身后,探出头对狸花猫“汪汪汪汪汪”了好几声。
“小肥说这是它的玩具兵!”这次女孩不需要翻译了,“坚决不能扔!”
“汪汪!”小肥附和着,表示你说得对。
“人家好岁现在也是妖怪了,咱们要有基本的人道主义关怀啊猫猫道长!”大概是想起了自己过去的经历,女孩本着“今日我不为弱者发声,日后谁来为我发声!”的原则继续说,“人家也是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份机缘的,咱们应该做成人之美的好事,而不是这样事不关己,冷血无情。”
“而且退一步说,我、猫猫道长你,还有小肥,咱们仁和这个小玩具一样,都是因为去年的帝流浆才能有今天,这四舍五入一下,就约等于咱们四个是异父异母的—
“那我问你。”狸花猫打断了女孩的滔滔不绝,“如果是一只蟑螂变成的妖怪爬到你面前,你会怎么做?”
“—”女孩沉默了一下,谨慎地说,“蟑螂兄会说话吗?如果会说话的话,我觉得还是可以—”
“不会。”
“那就一脚踩死!”
“你看吧。”狸花猫咧嘴笑了,“对小玩具可以成人之美,对蟑螂就要一脚踩死,这难道是就是正确的吗?”
“汪汪汪!”小肥眼看女孩开始词穷,马上搭着她的肩膀开始声援,“汪汪汪汪汪!”
“说得好,小肥!”完全听不懂狗叫声的女孩搭腔道,“我就是喜欢你这种善良的品质!”
“哎呀,知道了,别豪了。”狸花猫用手塞住耳朵,不耐烦地说,“你要带回家就带回家吧。”
“啊,啊嘞。猫猫道长你这就答应了吗?”女孩眨眨眼睛,“我还以为还得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痛陈利害几句-毕竟你想啊,把它带回家,搞不好有一天就会上演玩具总动员里的剧情——”
“得了吧,一个小玩具而已,想让它开口说话,眨眨眼晴转转脑袋,没个五年八年是不可能的,你以为修行这么简单吗?”狸花猫摆摆手,“我只是嫌麻烦,不想有事没事地去小肥那儿家访,看看这家伙是不是一夜之间能跑能跳了而已。更别说过几年,小肥你主人搞不好就搬家了也说不准,届时为师和你天各一方,兴许串个门还得坐飞机高铁———"”
“汪汪汪(特别翻译:我们要永远在一起!)!”计划得逞的小肥扑上来,亲昵地蹭着狸花猫的脸。
“唉行了行了,你没发现这小玩具的腿正在戳为师的脸嘛?”狸花猫推开狗头,看向女孩,“时候不早,我们差不多也该回去了,你晚上回来吃饭不?”
“回的回的,等这儿散场了就回去。”女孩帮忙把玩具兵从小肥的嘴里解救出来,重新摆到狗头上,然后笑眯眯地对它招了招手,“虽然不知道你能不能听的到,总之恭喜恭喜啊,现在也算是有个家,尽管是被小狗收养————哈哈———”
玩具兵保持看沉默,看起来依然呆呆的。
“能不能收养成功还两说呢。”狸花猫嘀咕了一声,跳到了小肥背上,“家里房租又不是你在缴。”
一个小时后。
“行了,为师就送你到这儿。”狸花猫蹲在小肥家门口,指指它头顶上的玩具兵,“确定不用为师给它上个隐身术?”
小肥摇摇头。
“好,明天再见吧。”狸花猫转身,溜溜达达地离开了。
小肥一低头,玩具兵便顺着它的毛一路下滑,最终平平稳稳地双脚着地,恢复了站姿“鸣~”小肥趴了下来,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玩具兵,不多时,便“呼哈呼哈”地睡着了。
“原来是这样—”
十分钟后,在这间安静的卧室里,历时了漫长思考的玩具兵,终于消化完了大部分刚才那一猫一人的对话(太慢了吧!)一一没办法,又是帝流浆又是妖怪的,那么多信息量,只靠它平时看电视学来的知识是根本应付不了的。
“那天晚上从天而降的东西应该是叫“帝流浆”,我就是因为碰到了它,才会变得跟过去不一样”玩具兵默默地想着,“现在的我不是普通玩具兵,而是妖怪玩具兵原来是这样"
“这只狗是妖怪,那只会说话的猫也是妖怪,还有那个人不知道是什么,可能就是她说的植物人吧?”玩具兵继续想着,“它原来是有主人的我现在就在它主人的家里原来是这样—"
“所以,这里就是我未来的家吗?”玩具兵在心里悄悄地问。
然而,没有人来回答这个此刻在玩具兵心目中,分量远远胜过“我是谁”和“妖怪是什么”的问题。
在漫长的沉默中,夕阳西下,落日的馀晖洒在了玩具兵和小肥背上。
或许就象是那只猫说的一样,它的存在微不足道,就算被随手丢掉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毕竟,它只是一个不会哭不会笑,不会伤心也不会说话,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的玩具兵而已。
“所以加减乘除到底是什么意思?”玩具兵又开始想了,“狗也可以去上学吗?”
哪怕依然没有人回应它。
夜晚。
卧室外传来了轻轻的一声“咔”。
原本在睡觉的小肥竖起耳朵,条件反射一般地站了起来。
它跳下了飘窗,朝着客厅“哒哒哒”地跑去。
“汪汪!”
“恩嗯,我知道你饿啦,等我洗个手就给你弄饭吃,今天加餐吃三文鱼—
“汪!”
“矣?干嘛咬我裤脚,这不是你六个月大的时候才会干的事儿吗?”
“鸣!”
在玩具兵的目光中,一个女人被小肥一路咬着裤脚,半拉半推地带进了卧室里。
“恩?这里有什么东西吗?”女人打开了灯,有些警剔地环顾四周,“不会是有蟑螂吧?你上次也是这么带我去找蟑螂的——”
“汪!”小肥小跑着来到飘窗边,用力地拍了拍瓷砖。
“!真有蟑这什么东西?”女人疑惑地蹲在小肥身边,凝视这窗台边那个墨绿色的小人,“玩具兵?家里什么时候有这玩意儿的?我没买玩具啊?”
“汪!”小肥原地做了个刨地板的动作,“汪汪汪!”
“你是说是你从某个特角晃里翻出来的?”
“汪!”小肥原地转了个圈,表示你说对了。
“喔——-那有可能是房东搬家前留下的吧。”女人耐心地问,“所以呢?你想干嘛?
“是你找出来的玩具,所以归你了,是这意思吗?”女人做着阅读理解。
“注!”小肥一头扎进了女人的怀里。
“‘对,就是这个意思。’天天呐——”女人捧着小肥的脑袋,难以置信地说,“你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小肥,这是体内的边牧血统觉醒了?!可你不是纯种萨摩耶吗?!
“汪?”
“天呐,我们家小肥居然自己会给自己找玩具玩了看来下一步就是送你念小学了呀。”女人喜气洋洋地说,“行行行,玩具归你了,你别吃进去就行!我先去弄饭,晚点我们再交流关于你的智商问题!”
女人在三言两语间便决定好了玩具兵的命运,随后她拍拍小肥的脑袋,哼着歌,愉快地走出了卧室。
于是,卧室里又只剩下了蹲坐着的小肥和倒地玩具兵。
小肥轻轻地咬住了玩具兵的脑袋,让它重新恢复了站姿。
玩具兵看着小肥,小肥也看着它。
玩具兵依然面无表情,可是小肥的嘴角却上扬了起来。
它好象是在对玩具兵笑,又好象是在对玩具兵说“哼哼,我很厉害吧?”
“小肥!出来吃饭了!”客厅里响起了女人的呼唤声。
“汪!”小肥应了一声,又拍了拍飘窗,象是在告诉玩具兵“我一会儿就回来”。
然后它转过身,屁颠屁颠地离开了。
卧室里又只剩下了玩具兵自己。
深夜。
玩具兵站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卧室床上,一个呈“大”字形,一个四脚朝天,睡得很沉的女人和小肥。
“看来这里就是我未来的家了。”
玩具兵端着它的塑料枪,默默想着。
“人和狗都该有个属于自己的归处,玩具兵也应该有个归处。”
“应该是这样吧?”
《玩具兵》,完。